看着徽宗和太后被冻成了这样,李光前找到将军,让将军安排士兵,从镇子里的百姓人家买了几件破皮衣,给徽宗和太后及钦宗每人一件;想买几床被褥,哪怕是旧的也行,可实在是买不到,只好又买了几张旧皮子,权当被子,也给了他们。尽管他们穿上了这衣服,比前两天暖和了许多,晚上睡觉把皮子和皮衣都盖在身上,也不那么难受,能睡得着了。于是,徽宗和太后早早就睡了。
睡到后半夜,徽宗就哼哼唧唧的直叫唤,太后晃晃他,问:“你怎么了?”
用手一摸额头,烫手。“坏了”,太后想。她知道徽宗一定是出去尿尿时冻坏了,发烧了。也就在这时候李光前过来说,钦宗也发烧。正是后半夜,都在睡觉。太后说,“这怎么办?要不你去叫队医吧?”
李光前只好和高明两人一起去叫队医。队医一会儿就来了,很不耐烦地摸了摸,说:“没大事儿,死不了,就是冻的,发烧,正常。你们这些中原人哪,享不了这里的“福”啊。明天早上我让厨房熬点姜汤,每人喝上一碗。几天就好了,不用担心。”
说罢,背起他的药匣子就走了。可徽宗被烧的浑身打哆嗦,嘴里一直哼叽。自此之后,太后就再也没睡,抱着徽宗,与徽宗一起打哆嗦。她知道,自己也发烧了。但她不能说,也不能倒下。自己是徽宗的精神支柱,也是他的唯一依靠,自己要是倒下了,徽宗也就真的完了。
总算熬到了早上,李光前带着于欢去厨房,给徽宗和秦宗端来了姜汤,喝上之后,徽宗睡着了,一直睡到太阳偏西的时候,才睁开眼。可这时候他的嘴唇已经烧起了燎泡,他用手指着嘴里面,太后也不敢动他的嘴唇,就往里看,却什么也看不到,徽宗又说不清,只是一劲地呜啦。太后只得让李光前再去找队医,队医给了三包草药。
太后说:“拿这些草药有什么用啊?皇上也发烧,咱这里又不能熬。”
李光前这才想起,又带头于欢跑回去找队医。队医说:“你给他上厨房去熬呀,我哪有那么多功夫给你们熬?你们一些囚犯,你以为是来享福的吗?”
这话把李光前惹火了。李光前一般情况下不发火,总是温文尔雅的。这个队医一路上态度就不好,夜里态度更不好,李光前心急得不得,他去这样,于是就愣起眼睛对他说,“你态度好点,他不管怎么说是你们皇上封的大公,我们皇上是侯爷, 你知道吗?”
那队医却呵呵一笑,自言自语道,“什么大公?昏德公。还侯爷?重昏侯罢了。”
李光前提高了嗓门,“我告诉你,你如果再这样,我就找苏哈将军。”
“哎”那队医反而更强硬了“你找将军吧,你找啊,你算老几呀?也来对我颐指气使的?”
正这时,苏哈将军一步踏进了队医的帐篷,咳嗽了一声。队医忙站起来,说到:“将军好。”
苏哈说,“你刚才在说什么?我告诉你,以后对这位先生态度要好点。知道么?”
队医一听,将军称李光前为“先生”,他顿时感觉到了什么,忙两手下垂,低着头说:“哦先生,是我不对,你说什么事?”
将军给自己争了面子,李光前并没得意忘形,而是马上把徽宗和钦宗高烧的情况向将军做了汇报。苏哈将军一听就说:“队医这是你失职啊,抓紧时间去看看,我要求你三天之内让这两个人给我康复,你给我治不好,我要你的脑袋。”
队医被吓得提起药匣子就跟着李光前再次来到了徽宗的帐篷,给他服上了几个中药丸,然后又带着李光前和于欢,亲自跑到厨房,叮嘱了厨房里的人熬药的事,这才返回他的帐篷。
李光前和于欢一回到徽宗的帐篷里,于欢就给太后说:“太后啊,李大人可真不得了啊,让将军把那个队医狠狠地训了一顿,还称我们李大人是李先生呢。”
太后一听,眼睛顿时一亮,说,“哎哟,是吗?啊,我们有李大人,就放心了。”
虽然徽宗的病情三天之后好了,可这三天之中把太后吓得觉睡不着,饭也吃不下,苦熬了三天三夜,几乎累垮了。等徽宗退下烧去,太后一躺下,一觉睡了整整一夜一上午。徽宗虽然病好了,可精神还是提不起来。他就坐在太后身边,一会迷糊一会清醒,感觉还是浑身难受。可看看太后在睡觉,自己难受也只能忍着了。似乎只在此时他才发现,太后已经骨瘦如柴,那皮肤跟原来的样子截然不同,手上青筋暴露,裂的满是血口子;那张原本清秀、漂亮的面孔,颧骨高突,眼窝深陷,嘴巴瘪着,额头上、下巴两侧,都添了几道明显的皱纹,俨然成了一个穷苦农村老太太。徽宗看着,不禁心里就发凉,只想哭。
雪停了三天,一直没有再下。走到帐篷外边往前方一望,到处是白茫茫一片,雪光照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他们这时正好住在一座镇子的驿站里。将军让驿站从镇子上买来了镐头,又买了十个爬犁,队伍便又出发了。这样的冰天雪地,走起来特别的慢。中原人没有冰雪天地里行进的经验,幸亏这些从小就生长在这种环境中的金国人,善于驾驭这种天气,走的虽然慢,但每天下来也能走三十多里路。
他们在继续前行过程中,虽然又下了两场雪,但没有第一场雪那么大。到十二月二十六日,临近过年的时候,他们这六百来人的队伍和一千六百多人的护卫队伍,终于来到了韩州。原本计划一个半月赶到的路程,却走了两个多月。当全部行程走完住下来的时候,一个个都已经弱不禁风,全都没有了人形,更有很多人身上伤痕累累。
徽宗说:“唉,这段路比中京到上京的路要近好几百里,哪想到会遭这么多的罪,真是不堪回首,想想就不寒而栗呀”。
太后说:“咱就知足吧,别管怎么着,咱们总算是平安的到达了这里。”
这一句话不要紧,点起了徽宗对郓王的怀念,两眼不自觉的就流出了泪水。徽宗一边用手擦着眼泪,一边说:“楷儿啊,楷儿没福气啊,早早就走了。可怜哪,可怜。”
就在徽宗一行住下后的第二天,李光前得到一个消息,急忙来向徽宗汇报,说:“上皇,好消息呀!”
太后和徽宗一看李光前如此兴奋,两人的精神也为之一振,异口同声的问道:“什么好消息让你这么高兴?”
李光前回道:“刚才,我到将军那里去打听过年的事,他告诉我说,这里早就有一批从燕京来的人,听说有个叫濮安懿王的,是他带着来的。”
徽宗一听,“啊?濮安懿王不是仲理吗?”
李光前说:“是啊。”
徽宗一听,可高兴了。原来徽宗在从燕京前往中京的时候,还有一批皇室宗亲,共一千八百多人,被金人留在了燕京。他们留下之后,金人给他们按人口供给粮食,每人每天只给粗米一升,折合出来仅相当于半斤多粗粮。金人把他们一律当做普通囚徒管理,发的粗粮都是粗劣不堪而又带着壳的,并且都没有蔬菜和其它副食品,自然都不能吃饱,因此一年的时间就因病饿死了一半。在这个过程中,那个将军所说的濮安懿王,其实已经因贫病交加而死去了。将军只是听人说到这个名字。剩下的人,被金人迁徙到了韩州,自食其力。所以,李光前听到的消息并不准确,这些人其实早就到了韩州,只是有人得到消息之后,向将军汇报说宋朝的人还有一部分在这里,他才误传了这信息。他们这原来的一千八百多人,到达韩州的时候,仅剩了不足九百人。来到这里之后,金国朝廷分给每人四十五顷薄田,让他们自种自吃。这些人都是平时养尊处优的贵族和王孙公子,他们怎么能懂的种庄稼,又怎么能靠此为生呢?但不种,那就只能饿死,只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苦苦地支撑着。当徽宗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些人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年,这时,剩下的人仅剩下不足六百人,已经冻饿病死了三百多。
徽宗和太后听到李光前说的消息,心里既沉重又高兴,就让李光前再去打听,赶快把濮安懿王叫到这里来看一看。
李光前直接到了那些人的营地,见到了他们当中的一些人,了解了真实情况,回来再次汇报的时候,脸色就大变,由晴转阴并且是大阴天。太后一看李光前的脸色,就知道情况不妙,以低沉而急迫的语调问:“怎么样啊?打听到了吗?”
李光前说,“打听到了,可是,实际情况不是将军说的那样。”
徽宗一听,那眼神儿顿时看向了地下,头勾到了两腿中间,轻声的问道:“濮安懿王能来看朕吗?”
李光前说:“在燕京的时候,懿王就已经去世了,是病死的,主要是饿。那一千八百多人只剩了九百多人,被金国人赶到这里来自食其力。可是咱们的这些少爷、老爷们,哪个会种田呀?种多少就吃多少,所以连病加饿,早就死掉了一少半儿,现在只剩了六百多人。”
徽宗听着听着就浑身抽搐,再也不说一句话。等了好半天,才扬起头,又是“嗷”的一声,“咣当”就躺在了床板上。太后和李光前急忙向前一看,徽宗眼里淌着泪水,嘴角冒着白沫。李光前用手摸了摸他的脉,又摸了摸太阳穴说:“没事没事,不用紧张,我马上去找队医。”
从此之后,徽宗就成了半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