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良玉坐在马车里,忍不住把手紧紧的按在胸前那松木吊坠儿上。可那里还是冰凉冰凉的一片。
没有热度,没有回应。
秦良玉以为自己已经沉稳如他,如今才知道,不过是因为知道他就在那儿。
不过是因为不论何时,他总是说,一切有他。
可现在,她感受不到他了,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她便慌了神,没了底气。
“夫人,到家了。”铃铛和竹青在马车外头唤她。
可是她坐在马车里,一动不动的,像是没听到一般。
铃铛和竹青似乎等的有些焦急了。“吱呀”铃铛拉开车门,探头进来。
“夫人是睡着了么?到家了。”
秦良玉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却有些茫然。
“夫人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铃铛说。
秦良玉眼眸一凝,“到家了?”
铃铛刚一点头,她立时飞奔下车,直奔自己的房中。
“夫人今天怎么怪怪的?”铃铛挠头说。
竹青看了她一眼,“你们女人什么时候不是怪怪的?翻脸比翻书还快呢!”
“你说谁呢?”铃铛圆眼一瞪,“你给我站住!”
竹青嘻嘻笑着,一面跑,一面还故意让铃铛的拳头能落在他身上几下,龇牙咧嘴道,“不敢了,求饶求饶……”
……
秦良玉将自己反锁进屋里,门窗关的紧紧的,“简来?简来,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你还在么?”
回应她的只有一室寂静。
秦良玉忍不住想要把那坠子扯出来看看,可偏偏江简来说过。他如今要依附她的气,她的灵力而存于魂器之内。
魂器不能离开她的身体。
秦良玉按着坠子,却不能拿出来看,叫了也了无回应,她急的如百爪挠心一般。
“你若再不理我,我就真的把你的魂器拽出来了!”秦良玉恨声道,“若是拽出来,你也不理我,我……我就到灵台山去找你!什么狗屁天劫,我才不怕。便是要一起受罚一起死,我也不和你分开了!”
秦良玉话音刚落,耳边便传来一个声音。
“夫人,有访客!”
秦良玉一怔,恍惚了片刻才意识到,这是木槿在外头喊她。
她失落的叹了口气,“不见。”
“夫人,来的是英王世子。”木槿在门外说道。
“他来做什么?”秦良玉挑了挑眉梢。
“英王世子说,和宫里头的主子有关,事关夫人的安危,请夫人一定要见他。”木槿的语气里,隐隐透出担忧。
秦良玉皱眉摸着胸前的坠子,凉冰冰的,没有一丝热气。
她心下难安,英王世子又要说宫里头的什么事儿呢?
“夫人,要见么?”木槿等了一阵子,忍不住问道。
吱呀一声,秦良玉拉开了门,“世子在哪儿?”
“请进花厅了。”木槿连忙扶着她的手,去往花厅。
世子见到秦良玉。立时站起了身,“玉儿。”
“世子爷叫妾身什么?”秦良玉冷冷抬了音调问道。
世子爷看她一身妇人的打扮,头上盘了端庄大气的发髻,装点的首饰都是十分老成的。
他眉眼不由微凝,“玉儿,你这又是何必,他犯了罪是他自己的事,连他师父都不能容忍,你为他守着算是什么?”
“世子爷难道不是来寻国师夫人的?”秦良玉向外看了一眼,“来人,送客。”
见她转身要走,连个笑脸都不曾给他,世子眉头紧皱,“江夫人!”
秦良玉这才停下脚步,“世子爷有何事?”
世子深吸了一口气,“我有事要与你说,你叫他们退下吧!”
秦良玉挥手让仆从家丁退了下去,却留了木槿在花厅里伺候。她和不想和世子单独相处。
“你什么时候得罪过四皇子么?”世子忽而低声问道。
秦良玉闻言,心头一惊,“你说什么?”
“四皇子知我在济阳郡时就认识了你,便向我打听你的情况,他向来没有关注过任何女子,问你的事,却是问的细……”世子爷上下看了秦良玉一眼。
她身材玲珑婀娜,做妇人的打扮,让她少了几分少女的青涩,却多了许多妩媚妖娆之气。这么细看,她似乎比在济阳郡的时候,更美艳了,那吹弹可破的肌肤,那灵动如水的眼眸。
世子爷单是这么看着,就只觉一股方刚血气往丹田里涌……
秦良玉想到今日在皇宫里遇上了四皇子,他那般轻浮动作,她不禁心生恼怒。
若不是四皇子,江简来就不会忽然冲出魂器,如今也就不会叫他不应了。
秦良玉脸色愈发冰冷,“我可不认得他,也不曾和他打过交道。”
世子爷点了点头,若有所悟的说,“如今鹿邑的高官大族,却是没有不认的你的了。你能为圣上医治,又生的年轻漂亮……自然免不了被人惦记,便是有国师夫人的身份,可国师不在,只是这么一层称呼,又岂能护得住你?”
秦良玉眯了眯眼,“不用世子爷操心。”
“玉儿,我可以照顾你的,自从在济阳郡的时候,我就……”
“请世子自重!”秦良玉凉凉的说道。
世子爷立时舔了一下嘴唇。“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既和江简来有婚约,我不会勉强你的。只是他若一辈子都回不来呢?你就不为自己打算吗?”
“他会回来的,世子若是没有别的事,还请早些回去吧,天冷,路滑。”秦良玉淡漠说道。
“玉儿对我,就没有一丝感情么?”世子非但不走,反而起身靠近她。
秦良玉脸色沉冷,正欲叫人撵他。
“即便是朋友之谊也没有吗?”世子看到她眼中厌恶。连忙停下脚步,收敛神色道,“我所说的照顾,也可以只是朋友之间的帮扶。我母亲与你母亲乃是故交。我打听道,你母亲也是出身大族,我还从我母妃的遗物中,寻到了你母亲赠与她的一首小诗。”
秦良玉微微一惊,世子爷知道她母亲的身份了?
“就算看在她们曾是闺中密友的份儿上,我也该照顾你的。”世子话音未落。
秦良玉却是听到了一丝异样的动静。
“谁在外头?”秦良玉低喝一声。
世子会功夫,立时便追了出去。
果然瞧见一道黑影在屋角树后一闪而过。
“铃铛。竹青----”秦良玉大声唤道。
世子爷在那身影后头穷追不舍,铃铛和竹青听闻了动静,也从院子外头赶来堵截。
安静的国师府中,好一阵兵荒马乱。
此时已是黄昏,冬日的黄昏天色黑的格外早。
那黑影如夜里灵活的鼠辈,溜得甚快,即将黑透的夜色让那黑影越发看不清。
国师府的家丁纷纷举了火把,四处搜寻。
“绝不能让他跑了!敢溜进国师府来,真是活得不耐烦了!”铃铛怒道。
国师府众人戒备起来,那黑影无处躲藏。终是落在了竹青的手里。
铃铛揶揄的看着竹青,“冯捷走了以后,你就懒散了呀?什么人都能混进国师府来了?”
她伸手拽开那黑衣人脸上面纱,却是把世子爷和秦良玉都惊得一愣。
“默楠?”
“女官大人?”
默楠面无表情的看了秦良玉一眼,又垂下头来。
“皇城司的人和圣上身边的宦官走的近,特别是和那个宦官出身的李静忠走的更是近。”世子爷说道,“说不定她就是李静忠派来刺探你的人!”
秦良玉可不这么觉得。
李静忠已经知道她娘的身世,也知道她的对手是八皇子。
若默楠真是替李静忠刺探,那事情倒也不麻烦,怕就怕。这默楠不是李静忠的人,可怎么办?
世子爷刚才恰提了她娘的出身问题。
默楠若不是李静忠的人,再把此事告诉她背后之人,那她和阿娘岂不就危险了?
“我这就带了她去问问李静忠,看看他是什么意思?是对你有疑心,还是怀疑本世子!”世子爷说道。
秦良玉皱眉,“不必世子爷费心了,这事儿既是发生在我国师府里,我自会处理妥当。”
“玉儿……江夫人还不明白么?看你是个女子,这是都欺负你呢!江夫人不妨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只是朋友之谊,我也定能保护好你!”世子爷望着她说道。
“竹青,送客。”秦良玉再不看世子爷一眼。
世子爷被请了出去。
花厅里只剩下秦良玉,铃铛,木槿,和被反剪了手臂,绑的结结实实的默楠。其余人皆守在外头。
“默大人究竟是为谁效力呢?”秦良玉问道。
默楠勾了勾嘴角说,“我乃是皇城司的女官,自然是为当今圣上效力。”
秦良玉点点头,“我如今正在为圣上医治。我的忠心圣上早已明白,怎么会派默大人偷偷摸摸的潜入到国师府上来?”
“圣上监察百官,实属正常。更可况国师府这样特殊的存在?”默楠神色冷漠,根本不见眼前的几个小姑娘放在眼里。
秦良玉低头想了想,“木槿,去吹熄一盏灯。”
木槿吹了灯,屋子里暗了一些。
秦良玉低低的吟唱起来,她唱的正是当初在廖家审问黑衣人时唱的那首。
默楠防备心极强,“你想干什么?我乃是皇城司官员!你若对我做什么,皇城司不会善罢甘休……”
她一开始声音冷厉,可说着就渐渐低沉下去。
秦良玉一首歌还没有唱完,她的脑袋就垂在胸前不动了。
秦良玉又将这首歌唱了一遍。
屋子里静悄悄的,铃铛和木槿都捂紧了耳朵,紧张的看着起身走到默楠面前的秦良玉。
“默大人。”
“是。”
“您是奉何人之之命来国师府打探的?”
“没有人命令我。”默楠说。
秦良玉微微一愣,“那你听到了什么?”
“世子爷喜欢秦姑娘,世子爷想照顾秦姑娘……”
秦良玉暗暗磨牙,“还有呢?”
“秦姑娘的母亲,梅氏,身世可疑。”默楠低声说道。
话音一落,屋子里立时冷了几分。
秦良玉眯着眼睛,紧紧的盯着默楠。
她说她不是受人指使来的,既没有受人指使,她为何要打探国师府?她又有什么企图呢?
“你为何要偷偷来国师府?”秦良玉又问。
“如今众人都盯着国师府,圣上的病,三皇子的病,都指望着秦姑娘,若是能盯紧了秦姑娘,说不定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何为有用的消息?”
“能叫我报恩的消息。”默楠说。
“你要向谁报恩?”
默楠停顿了一阵子,才缓缓答道,“八皇子。”
秦良玉心头一紧,八皇子?!她母亲的仇人就是八皇子的母妃惠妃娘娘。母亲不惜一切,卯足了力气来鹿邑,就是为了扳倒惠妃,为梅佳氏雪冤。
倘若是叫八皇子知道了她娘的身世可疑,顺藤摸瓜的查下去,她娘大仇未报呢,只怕惠妃娘娘和八皇子已经先下了手了!
“不如杀了她?”铃铛在秦良玉耳边小声说道。
“不行,”木槿在一旁开口,“她是皇城司的女官,她若是不明不白的死了,正如她说的,皇城司不会罢休。”
“不明不白的死了,皇城司也未必知道是谁做的。还能赖上国师府不成?”铃铛挑了挑眉梢。
木槿皱着眉头细想,“可若是皇城司知道她来了国师府呢?”
“那怎么可能?”铃铛摇头。
“皇城司本就是为圣上打探各路消息的组织,皇城司的人擅长蹲墙角,听私密之事,能不经六部三司,直接抓人,刑讯逼供无所不用……这都是事实。说不定,她就是被皇城司派到国师府来的。”木槿分析道。“倘若真是如此,若是杀了她,必遭皇城司报复。皇城司报复人的手段多不胜数,骇人听闻。”
铃铛瞪大了眼睛,好一阵子没说话。
秦良玉也点了点头,“默大人,不能杀。”
“可若是就这么放了她回去,她定会把知道的告诉八皇子呀!”铃铛提醒道。
秦良玉眯了眯眼。
“若是八皇子查到梅娘子的身世,必定会痛下杀手!不如……密信通知冯捷,灵泉水不给八皇子!咱们直接和他翻脸!”铃铛握了握拳头。
“和八皇子翻脸是迟早的事儿,可现在却不是时候。”秦良玉看了那在催眠之后,昏昏沉沉的默楠,“起码要等到三皇子大好了,才有可能对付得了八皇子。”
“八皇子救过我的命……”默楠低估了一声。
秦良玉按着胸前坠子,“若是我有办法叫她忘了适才听到的看到的,就好了……”
“也不是不能吧?你都能催眠她,让她忘了那一小段记忆,未必就比催眠更难呀?”铃铛连连点头说道。
秦良玉皱紧了眉头,这不是难易的问题,是她不会呀。
若是江简来在就好了,他定然会有办法的。
不行,她要找出江简来!不能让他的魂器就这么冷下去!一定有办法的!
即便短时间内不能见面,能听听他的声音,能感受他魂器的热度也是好的呀。
只要能再次听到他说话,只要把他找出来,默楠这点儿事儿,对他来说,一定不算什么!他定有办法解决的。
“我会让她昏睡上十二个时辰,在这段时间里,你们一定要看好她!别让外头的人发现她还在我们府上!”秦良玉同铃铛和木槿交代道。
铃铛微微一愣,“你要去哪儿?”
“我去学馆。”秦良玉说。
“现学现卖来得及么?再说学馆里的先生只是有天赋而已,又不是像我师兄一样,什么都知道,他们能教你什么?”铃铛拉住她的手。
木槿也摇头反对,“这时辰,宫门已经关闭了,夫人去不了学馆的。”
秦良玉却是固执,“我一定要去学馆,而且一定能找到办法的。”
因为她一定要找回江简来!
她不能在等了,她莫名觉得江简来在那魂器上的依附越来越少,他离她似乎越来越远了。
她一定可以做什么来阻止这一切的!
秦良玉乘着车直奔宫门。
木槿说的不错,宫门已经锁闭了,这个时辰不能进出。
秦良玉摸出那枚皇后娘娘给她的令牌来,说她有急事,要求见学馆里的先生。
见了凤家令牌,且她只是要去学馆,侍卫亲自护送她的马车,入了学馆的院落。
宫门虽锁闭,学馆里却还十分热闹。许多院子还亮着灯,或有人唱歌。或有人抚琴吹笛。
特别是学生的寝馆,比白日里热闹多了。
这里的阵型有妙用,学馆里热闹的声响,出了学馆的院子,一丝也听不到,进了这院子,各种声响又近在咫尺。
是以这学馆虽在皇宫里头,却一点不会打扰到皇宫里的主子们。
秦良玉脚下如生了风一般,直奔李燕娘的院子,只盼着她此时还没有睡。
“李先生,先生!”秦良玉刚到院子外头,就高声呼喊道。
院子里还留着灯,可上房的灯却已经熄了。
“李先生,学生有急事求见。”秦良玉站在李燕娘的窗户外头道。
丫鬟匆匆从耳房里跑出来,“秦姑娘?您怎么来了?这会儿已经晚了,先生歇下了!”
秦良玉不由焦急的皱起眉头。
那日下雪,她尚且不愿叫醒午睡的先生,如今已经夜里了,她却要把先生从热被窝里喊起来么?
会不会显得那日的“程门立雪”太过刻意,而让刚刚对她印象好一些的李先生彻底厌恶了她?
可是不叫先生。就这么等?她却恍惚觉的那坠子上的灵气越来越少了,等待的分秒对她来说都是煎熬。
秦良玉正在挣扎之时,上房的灯却忽然亮了。
“是秦姑娘?”
李燕娘的声音此时听来,再动听不过。
“正是呢!先生!”秦良玉激动的简直热泪盈眶。
“进来吧。”里头传来李燕娘嘻嘻索索披衣起身的声音,“正好我也没睡踏实呢。”
秦良玉进得屋里,忽而发觉李燕娘看着她的眼眸中似乎带了浓浓歉意。
“先生,打搅您了。”
“不妨事……”李燕娘嘴唇蠕蠕,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好开口。
丫鬟退出去泡茶。
李燕娘这才看着秦良玉道,“是我先入为主了……我冤枉了你。那日在高先生的教室外头,我说过,若是我错了,定向你陪不是……”
李燕娘要蹲身行礼。
秦良玉忙上前一步拉起来她,“先生折煞我了!我怎能受先生的礼?只要先生肯收我为徒,肯相信我,一时的误会冤屈不算什么!”
李燕娘分外亲昵的看着她。
许是烛光太柔和,她看着秦良玉的目光,也温柔如同慈母一般。
“你这么着急来寻我,是为什么事?”
秦良玉立时跪地。行拜师大礼,“求师父教我真本事。”
李燕娘微微一愣,“学习是个长久的事儿,怎能急在一时半会儿?你平日里看起来不是个心急没有耐性的孩子呀?”
“求师父现下就教我吧!”秦良玉砰的磕头在地。
“你起来!”李燕娘上前拉她。
秦良玉却跪着不肯起身,“学生现下就想学习。”
李燕娘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现下?这时辰?你连明日天亮都等不及吗?”
“是,等不及。”秦良玉闷声说。
李燕娘哭笑不得的看着她,“这么好学的学生,我还是第一次见,可这么心急。我便是现在教你,你又能学得什么?”
秦良玉默不作声,跪着不动。
李燕娘仔细想了想,“行了,你起来吧。”
秦良玉仍旧不动。
“难不成,你是打算跪着学?”
秦良玉抬头看了李燕娘一眼,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既要学真本事,我就教你当年我的先生教我的大道----然而如今,我也并未在这大道上有什么成就,不过仍是俗人一个。”李燕娘看了一眼秦良玉。“你天赋极好,能不能学有所成,就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秦良玉再三谢过李燕娘。
她发觉李燕娘在先前的事情上误会了她不是没有好处的,如今弄清楚了事情真相,李燕娘对她竟格外的容忍有耐心。
先前的孤高冷傲,全然不显。多半是对她还怀着愧疚之心。
李燕娘披了大氅,领着她向学馆后头的石山上走去。
丫鬟把她们送到山下,李燕娘从丫鬟手中接过灯笼,叫丫鬟等在原地,只领了秦良玉一个人往山上走。
秦良玉不明其意。也不多问,快步追随在后头。
渐渐石山上有潺潺水声传来,李燕娘提着灯笼,往那流水处走去。
“你知道为何修炼之人,一开始,都要到僻静无人的山谷中去么?”李燕娘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