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兄,今年这卷子可是合了你的心意吧?往日了我瞧见你看的都是这些书,还提醒过你,没想到真阴差阳错撞上了,还好你没听我的,否则误了事,我如何担得起责任,话不多说,便全在这杯酒里了,来,干了!”碧色发带束着发的男子面有愧色,高举了手中酒杯,以表歉意。
孙华岳正是骄傲的时候,见昔日同窗在自己面前弯腰,更是一下子膨胀起来,仰头就将对方递过来的酒喝了干净,“这有什么,那时候我们谁知道今年要考什么,这可是皇上亲自出的题,我也就是侥幸,自己对这些感兴趣,没想到竟能遇上这样的好事。”
同桌的人都已经传开,说交卷之时燕王看了孙华岳的卷子,面露赞赏,自是觉得孙华岳此番定能飞黄腾达,讨好的话一句接着一句。
都是文人,自然更懂得怎么委婉得说一些让人心里舒坦的话,一字一句的,无不是搔到了孙华岳的痒处,唬得他当场应承道:“若往后朝中有我孙某人一席之地,诸位同窗放心,我孙某人,一定会跟大家共富贵,决不忘了我们同窗的情意!”
“好!”孙华岳左边的人多饮了几杯,现下已经有些不清醒,一听这话立即激动起来,“孙公子是个敞亮人,你找人买题这事我一定帮你瞒住了,不仅为了你,也为了我们日后的好日子!”
醉酒的人哪里知道什么分寸,声音高的半层楼的人都听见了,孙华岳当场脸色煞白,却没忘了拉着左边儿那人坐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殷兄平日话里话外便要说孙某才华不如他,这怎么今日饮了些就,言行愈发无度起来,这些话哪里是能随便说的,若真被人听了去可就不好了。”尽管声音还有些颤抖,孙华岳确实已经反应很快。
耐不住天香居吃茶饮酒的人实在多,其中又不乏当朝为官之人,当下便起身欲要上前亲自询问。
“留步,留步!”一同坐在屋内的同僚将人劝住,安抚道:“你这么火急火燎地去,能问出个什么?到时候人家一口咬死了是同窗嫉恨,酒后失言,你还能屈打成招不成?”
“那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听见?今年是皇上出题,若是这都能被买到,那说明什么?问题大了去了,一定不能姑息!”要出头的是个耿直惯了的,半点弯弯绕绕都看不上眼,何况是眼皮子底下有人说了这样的事。
那同僚眼珠子一转,给出了个主意,“是这,我们自然不能直接将这事情捅出来,毕竟人微言轻,说了也未必有人信,毕竟你也说了,今年这题是皇上亲自出的,怎么能有人承认买题一事。
不如我们将事情告诉燕王,燕王既是这次的主考官,他的话皇上又不能不仔细考量,唯有这样,才能让这次的事情清清白白浮出水面。”
耿直的官员闻言一怔,这话似是确实有几分道理,只是转眼又犯起难来,他素日与燕王无甚往来,燕王如何肯信他的?
同僚见此忙道:“你若是愿意去,我家老师同燕王部下有些交情,或许说说请,燕王也能愿意见我们一见。”
之所以不将话说明白了,是因为他心里清楚,这人虽是耿直,可绝不是个傻的,只要自己一张口说与燕王相识,他怕是立刻就要起疑了。
果然,听得同僚这么说,耿直的官员稍一迟疑便答应下来,又叮嘱道:“这事情要紧的很,最好趁着还未阅卷便处理了,否则要是真闹大了……”
“是是是,道理我都晓得,你就不要着急了,咱们今日且先散了,我顺路送你回府之后就去找老师,如此可好?”同僚哄孩子似的哄道。
耿直的官员模模糊糊记得同僚的老师确实与自己顺路,于是点头应下,两人一齐出了天香居,临走前还刻意去孙华岳他们门口走了一遭,记住了醉得最厉害那人的长相,以便日后找来作证。
门口隐隐有脚步声来来回回,孙华岳听得出那都是不同的人,心中更是慌张,刚才那蠢货的话想必好些人都听见了,若想不出一个妥贴的法子,自己今年这状元可就不稳了……
“先不能待在这儿了,大家去我家吧,真是的,本来好好的日子,他倒好,三两句话一说睡了过去,我可怎么解释得清,大家可得跟我回去商量商量怎么澄清这件事,刚才不少人听见呢。”孙华岳单手扶着左手边的人,面上已经变得沉稳,丝毫找不到刚才的慌张。
只是刚才还对他十分追捧的众人都纷纷迟疑,半响也没人给个准话,好一会儿,才有人说:“我娘叫我今日早些回去,她还有一帖药没煎,我得照看着,就不留了,孙公子放心,今天听见的话,不管谁来打听,我一概会说都是醉酒的玩笑。”
一有人起头,余下的也都坐不住了,接二连三找了借口,眨眼间,房间里就只剩下孙华岳和他扶着的人,再要说就是一开始奉承孙华岳最真情实感的那个。
见孙华岳看向自己,那人连忙开口道:“孙公子,我知道他是在说胡话,你从什么时候就开始看那些书的,皇帝出考题可是最近的事情,谣言总归是谣言,一定能解释清楚的,你也不必太担心,我们先找地方把他安置下吧,总不好一直扶着。”
“也是。”孙华岳看此时还有人相信自己,不由得安心许多,“那你扶着他找个空房间歇下,明日我来了结账。”
匆匆嘱咐几句,孙华岳急着赶回家去找父亲商议对策,殊不知此举为以后埋下的祸根。
夜正深,外头除了小动物不时的响声,安静到近乎寂静。
屋中烛火亮着,映出的正是耿直的官员的脸,原来他惦记着今日在天香居听见的事,直到这时候也难以入眠。
正琢磨着,门外传来了什么动静,像是小石子砸在了门上,一下一下的,听起来还颇有规律。
听出外头有人,耿直的官员脑子里灵光一闪,有了个猜测,赶忙起身去开门,一看,可不就是自己猜想的那人。
“怎么这时候来了,快快快,我想着今天——”
“哎呀,你没睡就好,先别说这些,我将事情说给燕王了,只是这事情毕竟非同小可,王爷不能听信我一面之词,又知晓你的为人,当下让我将你带去燕王府。”来人正是事发时与官员一起在天香居的那位同僚,一进门听得官员絮絮叨叨,开口将他打断。
官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反问道:“王爷已经知道了?”
“那是自然。”同僚也是意料之外的样子,“我只将这事情同老师一说,老师当即便带着我去见他那位旧识,到了地方,我又将事情说上一遍……王爷并不疑心我开玩笑,只是这事情草率不得,他明日就要盯着阅卷的事,想早些知道结论。”
“那还犹豫什么?你要是一进门就跟我说清楚,我们现在已经出门了,走吧。”官员哪里想到燕王真的会这么重视这件事,彻底清醒了过来,随手披了外袍,系着带子就往外走。
同僚也随后跟上,二人从燕王府角门进了王府。
阿七已经在门内等候,见人来了,将他们带去书房,短短的时间里,燕王府书房已经坐了好几位官位,其中甚至有参与阅卷的两位官员。
“来了,二位请坐,将你们今日听见的话如实说来就是,我与几位大人也好早有个准备,不至于最后闹了笑话。”苏楚陌于书桌后坐着,见他们二人进来,淡笑着颔首示意。
二人一瞧见这么些官场上的前辈,腿都软了,平日早朝见着是一回事,大家各在各的位子上站着,谁也干涉不到谁,可这眼下……
倒不是说燕王府的书房不宽敞,可再宽敞的书房,它也只是个书房,一间屋子罢了,能有多少地方?
“给燕王爷请安,诸位大人好。”二人哪里敢坐在这一群人身边,空着距离见了礼,站在门口细细说了今日听到的话,耿直的官员想了半晚上,自然还有些自己的见解,也一并说了。
苏楚陌见二人紧张成这样,虽听了这样的事,却还是不由得失笑,让人将椅子移到他们两个身后,算是照顾到了他们的情绪。
二人这才敢坐了,手上立时又被塞进温热茶水,心中安定不少。
“诸位大人,这话你们也听了,不知有何见解?”苏楚陌没再将注意力分给刚进门出坐着的二人,与面前几人讨论起来。
一白须老者面有怒容,骂道:“能有这样的说法总不会是空穴来风,若真什么事儿都没有,旁人何故喝醉了去编造一个这样的谎言?”
“我也以为如此,虽说那孙华岳说什么酒后胡言,可不是也说酒后吐真言,人在醉酒时要说谎可比说真话更难,该好好调查一番才好。”礼部的人也在,说起话来毫不拘谨,显然也是早有来往。
其余人也先后说了看法,却没有一个觉得孙华岳是清白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