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本想着今儿大喜的日子,见了人总是乐呵呵的,此时被人用这样的语气一问,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转头吩咐道:“去里头将今日送来的名单拿出来,叫这两位好好瞧瞧!”
赵父可是肯定得很,自家孩子是脑子转不过弯儿了些,可还不至于拿这种事情撒谎,他说考中了,那就一定是考中了的,绝不会错。
不多时,进去的衙役就小心翼翼捧着一卷黄纸出来,依稀可以从背面看出些隐约字迹,“大人,名单拿来了。”
师爷哼了一声,道:“来,展开让这两位仔细瞧瞧,也好分辨这上头到底有什么这位老爷的名字,省得说我们欺负人。”
赵父急于寻找赵子阳的名字,顾不上与师爷分辨,他少?时也读过些书,起码认字儿是不成问题的,挨个儿将名单上的名字一个个看过,姓赵的确实有一位,却不是赵子阳。
旁的尚可以作假,可这是盖了印的名单,又不见涂改痕迹,何来的错漏?
师爷见赵父脸色变了,伸手将名单拿回自己手上,担心赵父一时激动会将名单损毁,随后才道:“如何?老先生可是一一分辨了?”
一旁的赵子阳也觉出了不对,父亲怎么不说话了?分明就是这些人搞错了,父亲不是来提自己讨回公道的么?
“父亲,您说话啊,名单上是不是有我的名字?”心底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出乎意料,赵子阳看向在场与自己最亲近的人,想得到他的肯定。
不料赵父确实动了,却是抬手就给了赵子阳一巴掌,“还有脸说?等回去了,看我不打死你个丢人现眼的东西!”
赵子阳父亲的反应中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苍白,嗫喏半响,才发出声音,“父亲,您的意思是……孩儿不曾考中?”
“你心里真一点儿数都没有吗?怎么,榜上那么大的名字,你随便指一个就说是你的名字,现在好了,不赶紧滚回家去,还要在这里丢人现眼吗?”赵父想起自己与妻子挨家挨户报喜时的场面,心中火气难平,抬脚又往赵子阳身上踹了一下。
师爷看热闹归看热闹,却也害怕事情出在眼前,开口劝道:“只是看错了,小伙子看着也不是有意的,没考中已经让他失望了,您这又是何必呢?有什么事情,大家关起门来一家人说说就是了,你这样,孩子以后怎么出现在街坊邻居面前?”
“他要脸?我就不要吗,是,我是读的书少,可我起早贪黑地忙,为的就是让他这时候在我面前说谎话吗?”知道了事情原委,赵父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即便已经气昏了头,也没将气往师爷身上撒,跟他说了几句之后一把拽住赵子阳往家的方向去。
赵子阳一个书呆子,身上都没有几两肉的,被赵父推搡着,半分反抗的力气也没有,也没有心思反抗。
若一开始他便不曾考上,赵父其实也不会如何,只是如今大家都知道赵家的小子没考上进士还是撒谎,真真儿是将他们一家人的脸面丢了个干净!
赵母自从两人离开就在门口殷殷盼望,见人回来了,正要开口询问,却发现丈夫脸色难看得出奇,连忙噤声,只回屋去端了晾好的水给赵父。
这样的事情自然传的很快,本来赵父去找师爷是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不想到了现在还有人在议论,而且各种难听的版本都有。
如此大的阵仗,燕王府里自然不可能一点儿都不知道,只晚膳后翠月在府里走了一趟,便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回来当了趣事儿说给李昭烟听。
正巧逢了沈意遥几人也在,不免讨论几句,“也就是一时紧张看错了名字,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这家里长辈已经知会了出去,那便有些不妥了,确实丢了面子。”
“他父亲何尝不是心急了,虽说考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可凡事总没个定数,还是急切了些。”苏子玉手腕上的伤已经好了,半刻也闲不住,说话时也没放下手上的板子,上面固定了一张纸,是画了个大概的素描,正是李昭烟的模样。
“也不是这么说……”
不过到底只是旁人的事,几人说归说,并没有太往心里去,闲话几句后沈意遥与苏子玉便回了住处去了。
子夜时分,街道空无一人,依旧穿着白日里那身衣裳的赵子阳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出来,双目无神地往护城河方向走,口中不停念叨着没人能听见的话。
一垂眼便看见水面,圈圈涟漪往远处荡漾开来,隐隐能听见些细微的动静,赵子阳慢慢不再喃喃,耳边却回响起那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在自己耳边说的话,“只要你死了,就没有再回揪着这件事情不放了,不是吗?你只要随便选个什么法子,只要……”
“对,只要我不再活着,他们说什么又和我有什么关系?”赵子阳忽然出声,说罢便从桥面翻入水中,溅起大片水花后渐渐归于沉寂。
……
“又是护城河?”顺天府尹手中的筷子拿也不是,放也不是,今儿不用上朝,正用着早膳,外头忽然来人说护城河捞起一具死尸,正在顺天府衙等着验明正身。
衙役见顺天府尹这样子有些害怕,明白了为何其他人都不愿意来,只好硬着头皮道:“正是从护城河中捞起,附近的人也已经询问过了,夜里并没有听见什么动静,死者身上也没有什么伤痕,应该是自己跳下去的。”
“这个时间……该不会是个落榜的考生?”顺天府尹捏着筷子稍一琢磨,心头凉了半截儿,落榜归落榜,可那人即便不是进士,入了会试便已经是举人了,这一死,还不一定会带来多少麻烦。
衙役哪里知道,含糊着不敢应声,顺天府尹看着面前的清粥小菜,满脑子都是要在皇帝面前受到的训斥,能有食欲才怪了。
“走吧走吧,看看去,让人去问问,看谁家的人不在家里了,或是出门时状态不好,京城这么多人,还有那么多是外乡的,可不好找嘞。”一边放下筷子起身,顺天府尹吩咐道。
“师爷已经吩咐了,如今顺天府大半人都已经出去打听。”衙役害怕此时的顺天府尹,对师爷的推崇却不受影响,师爷是个读书人,他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读书人了,自是抓着一切机会替师爷说好话。
顺天府尹闻言心情才有了些好转,心道:“还好本官有个合格的师爷,要是各个儿都像那些没用的东西,本官累都要累死了。”
到大门口时,顺天府外已经有大量百姓拥堵,一见顺天府尹,还以为他是出去找什么线索了,立刻一窝蜂涌过来,倒是没挤着顺天府,却将他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大人,今早的人到底是谁,是咱们京城人士吗?怎么会掉进护城河里,是不是有人要害他?护城河这几个月死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京城真的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吗?我们听说……”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吵得顺天府尹脑子里嗡嗡嗡地响,他又没法承认直到现在他还什么都不清楚,只好避重就轻道:“我们现在还在确认死者身份,这一点确定之前本官不能给大家什么交待,只是大家如果继续妨碍公务的话,本官便将你们关进牢里!”
论起来,平日里总与大家有接触的是师爷,他们想着师爷性子好,便以为顺天府也是个好说话的,一时失了分寸。
被顺天府一吓唬,门口百姓安静了许多,其实死的是谁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也就是看个热闹,但要是火要烧到自己身上,那可就没几个人还要往上凑的了。
借着这个机会,顺天府尹从一旁找出了空隙,顺利进了门,理也没理外头窃窃私语还要害怕再挨骂的百姓们。
“到底怎么回事儿?!”
一进门,什么都还没看见,顺天府尹就先扔出一句,本来就极差点心情在方才门口的拥挤中又累积起了些不满,火气只能朝着这群人发。
师爷一早就将事情安排得稳稳妥妥,只等着顺天府尹,听见他这语气也不害怕,上前将事情细细说了一遍,末了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燕王府让人递了话儿,说这人多半是昨儿搞错了名字那位,我已经让人去请他家里人了,王爷让咱们早些想个说法儿出来,免得到时候说错了话。”
话中提及苏楚陌,那这死者的身份便可以拍板了,京城里苏楚陌想知道的,那可就没有知道不了这一说,只是顺天府没想到,他们这些小事儿也有让苏楚陌开口道机会,心里多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大人?”顺天府尹这一发呆,师爷就没听见他的回应,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唤道。
“是是是,去叫人的什么时候去的,那一家子人什么时候能来?”顺天府尹立刻回神,几乎瞬间就恢复了状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