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十月中,季霜有再多的事都会空出三天时间,提前准备鲜花自己修剪。
一把鸢尾,一把铃兰。
这都是母亲阮青玲生前最爱的花。
阮青玲走的时候季霜刚七岁,痛苦这个概念在心中初具雏形,她守在病床前,看着面容依旧柔美温和的母亲,说不出话,也掉不出一滴泪。
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剜掉,让年幼的季霜痛不堪言,但她仍旧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听着母亲的每一句交代。
阮青玲临走前说,每年带鸢尾和铃兰到我的坟前,要新鲜的,带着露珠的。
这是阮青玲的最后一句话。
季霜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太明白,为什么母亲临走前不像有的电视剧里生离死别的那样,谆谆教诲,句句嘱托,唯恐子女遇上坎坷,自己却不能陪伴左右。
但她每年还是坚持送去两束花,也在至亲离世后经年的潮湿中逐渐明白。
她的母亲,先是自己,是女儿,最后才是她的母亲。
忌日的前一天,季霜独自一人在书房中将花枝修剪好,插入瓶中,准备明天带去——每年的这个时候,相熟的朋友都不会来打扰她。
包括谢子文。
他们都知道,这种时候,季霜最需要的不是安慰也不是陪伴,而是独自一人跟母亲相处。
谢子文昨天就回家去了,屋子里静悄悄空荡荡,冷风吹进来,季霜打了个寒战。
在这样的日子里她心情不会太好,但却有好事一桩——天气预报说下雨,雨却没有如期而至。
袖扣已经阴干的差不多,季霜去检查了下,确认没问题后将其装进檀木盒收好,后天开会要拿去内部验品,过后她就要开始着手第二对袖扣的制作。
隔天依旧是阴天,季霜估摸着,这场雨终究还是要下,出门的时候带了雨伞。
路上季国峰的电话依旧打不通,季霜也不再执着。
她想起那次去时遇上的护工林阿姨,还有满屋的饭菜香,心里大概有了分寸。
或许从今年开始,她父亲不会再去每年雷打不动地祭奠母亲了。
墓园离市区有三十公里,也算得上依山傍水;当年承办阮青玲丧仪的殡仪馆也在一处,得知季霜要来,早早的有人在等候。
季霜跟随工作人员先进了殡仪馆,跟馆长见过面,短暂寒暄后,才去了墓园。
阮青玲的墓坐落在整片墓园最好的位置,左右两边都是槐树,风一吹就有沙沙的响声,虽然不是五月,但季霜仍觉得自己闻到了槐花的香气。
工作人员引她过来后便告辞,把时间留给这对相隔数年的母女。
季霜立在母亲目前,看着墓碑上黑白照片里巧笑嫣然的阮青玲,露出一个平和淡然的微笑。
她开口,带着笑意。
“妈妈,我来看你啦。”
——
入夜的时候季霜回了工作室,关机一整天再开机,全都是消息。
项目群依旧是99+的消息,看着就让人头疼,季霜根本没点开的想法。
这些人每天为了概念海报能争论上千条,她早都习惯。
谢子文也发来消息,问她晚上是否出来喝酒。
谢子琰发来的跟谢子文大差不差。
其余交好的朋友大多如此,季霜一一回复婉拒,最后目光落在一个许久没见过,她几乎都要遗忘了的对话框上——
头像是落日余晖,看着就让觉得暖洋洋,完全不同于它的主人——冷静淡漠的如同高岭之花。
竟是顾钦发来的消息,就在十分钟前。
季霜迟疑一阵,点开。
顾钦:刚回国,一会儿有空吗?
季霜手指微僵,在手机键盘上停顿良久都不知道该回什么。
然而下一秒,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
顾钦:想提前了解下工期进程。
季霜眉头皱得很紧。
这下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了。
许久,季霜无奈又无声的叹气,敲字回复。
季霜:好,您说地址,我一个小时后到。
从机场出来的车上,顾钦的手机叮咚一声,堪比他的心跳。
他装模作样,看一会儿车载电脑上的国际新闻,里面叽里咕噜说着英文,对顾钦来说再熟悉不过,但今天听着像天书。
几分钟后,顾钦不在意似地点开手机。
看到肯定的回复,顾钦眼底透出几分淡淡的笑意。
敲下一行地址发送,顾钦神清气爽。
开车的是江予,已经盯着他这兄弟瞅了好几眼了,见到那笑模样,不由得毛骨悚然,“不是,人家答应你出来了?怎么这么高兴?”
“是,答应了。”顾钦正一正衣冠,自己在车载导航输入一个餐厅位置,“送我去这儿,辛苦了。”
江予哼笑,“不辛苦,命苦。诶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前头,季设计那点事我也是偶然打听来的,你可别说漏嘴,让人家知道咱查她,面上不好看。”
顾钦自然知道轻重。
他原本真没打算约季霜出来——
如果……如果不是江予告诉他,今天是季霜母亲祭日的话。
去餐厅的半道上就下起了雨,季霜一面赶地铁一面心中庆幸。
幸亏这雨下得晚,要是早那么一两天,恐怕她的袖扣就要出事。
地铁到站,季霜掐着时间,刚好五十分钟。
顾钦和她约在一处商业园中心的云贵创意菜馆,环境静谧,一进门暖烘烘的,让季霜身上的雨珠瞬间就被蒸发殆尽,干爽了不少。
顾钦坐在靠窗的位置,桌上摆了小石炉,吊着一罐香气浓郁的红茶。
“顾总。”
季霜走上前,微笑颔首,体面的像是来谈几千万的大生意。
顾钦不露痕迹,将季霜打量了个遍。
好像瘦了点?
“很准时。”
顾钦语气不冷不热,却亲手舀一小杯热气腾腾的石炉红茶,推到季霜面前,还附带一小碟牛乳酥。
“尝尝,他们家的特色。”
红茶气馥郁微涩,牛乳酥奶香厚重,正正好的融合,让季霜神经放松。
两人一时间都没再开口。
一罐红茶见底,季霜灌个水饱。
再有耐心也该坐不住了,季霜踟蹰着,终于问出口。
“顾总,这么突然见我,真是要看产品工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