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尊,再这样下去,儿郎们恐怕坚持不得太久。”
站在钟繇身后的一员武将,忍不住低声道:“昨日已经有人开始杀马充饥,估计用不得多久,儿郎们就会彻底崩溃。当务之急,只有两条路。趁着大家还有些心气,拼死冲杀出去。便是战死疆场,也好过整日里提心吊胆,连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如此下去,死路一条。”
杨维,有一个很牛的表字,唤作伯约。
他是陇西襄武人氏,曾在董卓帐下效力。
董卓死后,作为西凉军中的一员大将,李傕对他颇有好感。
这家伙在西凉声名极响,年轻时曾率领百余襄武青壮,生生击溃了上千马贼,故而在西凉有‘杨无敌’之称。不过,随着华雄徐荣吕布纷纷投效董卓,杨维也就不敢再用‘无敌’之名。
他是个聪明人,‘无敌’这个绰号,实在是太拉仇恨。
当时董卓帐下多骄兵悍将,不管是吕布还是华雄徐荣魏越,哪个不是骄横万分?
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杨维当初在西凉军中,还是颇有地位……李傕把杨维招揽之后,这家伙曾在长安城下,硬抗吕布二十回合,最后在其他人的帮助下,靠着人数优势把吕布赶走。
经此一战,杨维声名大振。
只是,伴随着李傕郭汜反目,西凉军威风不再。
特别是汉帝东归后,杨维就越发不看好李傕……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钟繇奉命出任司隶校尉,安抚李傕。钟繇何等眼光,立刻就发现了杨维的存在。此后他经常与杨维互通书信,嘘寒问暖,令杨维感激不尽。李傕死后,杨维便投靠了钟繇,并且助钟繇平定关中匪患。
从这个角度来说,杨维可称得上是钟繇身边的心腹。
但他现在说的这个办法却让钟繇一声苦笑。
“伯约,你以为儿郎们还有决死之心吗?”
如果一开始被困白波谷的时候,这些曹军士兵说不定还能做出拼死之事。可现在……被困十余日,没吃没喝,一个个饿的面黄肌瘦。肚子吃不饱,又何来的斗志?别看杨维这么说,可实际上他自己都没有这个信心。听得钟繇这么反问,杨维咧嘴一笑,便闭上了嘴巴。
他与钟繇,谁也没说第二条路。
其实钟繇也好,杨维也罢,都知道第二条路才是正确选择。
可两人都不愿说出来,其中的原因,也极为复杂……
让舅舅向外甥投降?
钟繇实在是拉不下脸来。
想当初,刘闯逃离许都的时候,钟繇曾恩断义绝的对刘闯说:再相见时,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但谁又能料想到……当年那个狼狈而逃的小家伙,如今已崛起北疆,成为一个能够与曹操相抗衡的霸主。而那时候称雄的诸侯们刘表死守荆州,毫无进取之心;孙策被人所杀,早已魂归九泉。袁绍偌大基业已烟消云散。剩下那个刘备,惶惶如丧家之犬,寄人篱下。
有的时候,钟繇真想要感慨一声,这命运的无常。
当然了,除了向刘闯投降之外,钟繇还有一个选择便是自尽。
可钟繇什么人?
老奸巨猾,能趋利避害,怎可能为曹操尽忠?他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刘闯给他下台阶的机会。
而且,钟繇也相信荀谌决不可能对他赶尽杀绝。
就在这时,有小校来报,“山谷外送来一封书信,邀请府尊明日一早前往汾水亭相见。”
钟繇发现,这小校呈报的时候,眼中尽是期望。
也就是说,他也想钟繇前去赴宴。
到了这个时候,外界的情况已经断绝,刘闯和曹操的对决结果,也无人知晓。大家都期盼着,能够早日结束战斗。投降就投降吧,能先吃一顿热乎乎的饭菜,比什么事情都要划算。
军心,已经涣散!
钟繇心里叹了口气,虽未接过书信,也知道是何人所书。
“回复过去,明日我当准时赴约。”
“喏!”
看着那小校欢天喜地的跑去回复,钟繇不由得苦笑摇头。
“伯约,人心思降…,,如此情况下,又如何突围?”
杨维一脸赧然,连忙道:“末将思虑不周,险些坏了大家的性命。”
钟繇叹了口气,挺起胸膛来。
“也罢,便我身死,且为大家求一生路。
相信友若也不会逼我太甚……伯约,你回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随我前去赴约。”
杨维心中顿时一喜,不过脸上却流露出一抹凝重之色,“府尊忍辱负重,维又何惜此身?”
两个老狐狸,都不是那愚蠢的人。
杨维知道,钟繇需要一个台阶。而他何尝不是希望借此机会,能有一个好东家?
左右大家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在脸面上,还是要表现出足够的气势,也算是保全颜面。
第二天,钟、杨二人带着一队亲随,来到白波谷谷口。
早有汉军等候在此,见钟繇和杨维两人到来,两员大将早已等候多时。
他们快步迎上来,躬身见礼,“高平(高槐)奉我家军师之命,在此恭迎元常公。
请元常公虽我等来,军师在汾水亭已备好酒菜,言要与元常公叙旧
高平、高槐,是高览的堂弟。
当年高览归降之后,便把这两人引介到刘闯帐下。
这两个人的武力并不是很强,不过养气初期的水准,而且也都过了最好的年纪,很难再有精进。
只不过,这两人却生就一副好皮囊,长的仪表不俗,相貌堂堂。
而且他二人也精通兵法,善于治军。
刘闯便让他二人在大将军府中任职,此次荀谌出征河东,更带了两人前来,也有提携之意。
高览在安平国战死,刘闯一直心怀愧疚。
所以,在回到燕京之后,便决意要提拔二人。只是荀谌却拦阻刘闯,认为冒然提拔,不但会引起其他人不满,说不得还会让两人产生骄横之心。刘闯的手下,大都是那种一步步爬上来的人,靠的是才干和功勋。高平高槐的资历不足,又无特别显赫的功劳,也无法重用。
这次带二人来河东,就是为他二人争取功劳。
只要有了功劳,刘闯再提拔两人,也不会有什么人说三道四。
钟繇点点头,一拱手,“还请两位带路。”
高槐要留守军中,于是便由高平带着钟繇杨维一行人,来到汾水河畔。
汾水亭,顾名思义,便位于汾水西岸,又称汾阴亭。
荀谌早就等在亭子里,只见他身着便装’一件月白色的大袍,头戴纶巾,手持团扇,颌下黑须。
“元常,怎这么晚才来?”
钟繇也不客气,示意杨维在亭外等候,他迈步走进汾水亭。
“某一介败将,自比不得友若你春风得意……谷中军务繁忙,我总要安抚一下,才好赴约。”
钟繇的语气有点冲,不过荀谌却不甚在意。
他哈哈一笑,撩衣坐下。
“快来快来,许久未与你这家伙吃酒,倒是想念的紧。”
荀谌和钟繇,的确是许多年没有在一起聚过。
也难怪,钟繇看中了曹操,而荀谌则辅佐袁绍,两人之间关系敌对,自然不可能产生太多交集。
不过,他们之间却不是没有联系。
这年月里,哪怕明天就要生死相见,今日你我是好友,也可以把酒言欢。
公是公,私是私,大家谁也不会把公私掺和在一起……这,也许就是后世所言的名士风范?
“孟彦,而今可好?”
两人寒暄过后,钟繇便询问起了刘闯。
荀谌沉默了一下,“他怎能不好?前几日他刚败了曹操,夺了巨鹿,如今屯兵檀台,整日里忙的焦头烂额。
连康成公七六寿辰都未得前去拜见。若有机会,你还要多教训他才是。”
乍一听,好像是在责怪刘闯。
可实际上,却是一种炫耀……
钟繇询问刘闯,其实是想要打听冀州战局。
大家都是老江湖了,这种说话的艺术,荀谌怎能不知?
曹操,败了?
钟繇闻听心里一颤,虽竭力做出沉稳姿态,可是那嘴角的抽搐,还是显露出他内心的惊骇。
曹操居然败了,他居然输给了刘闯?
要知道,曹操当初割据安平巨鹿,可现在荀谌只说巨鹿,但钟繇却能听出来,曹操恐怕连安平也丢了。怎么会败得这么凄惨?曹操兵进冀州,可是挥兵八万,按理说应该占居上风。
可是……
钟繇脑海中,突然浮现起平阳城外那惊天动地的爆炸。
难道说……
钟繇心里一颤,似乎已明白了其中缘由。如果刘闯在冀州动用了那种手段,曹操战败倒是在情理之中。无他,那种手段实在是太过于骇人。哪怕是到了现在,钟繇回想起来仍会感到恐惧。
曹操输了,也就是说河东大局已定。
他闭上眼睛,露出一抹苦涩笑容,“闻喜裴氏,何以反我?”
“元常莫非忘了,那裴茂曾师从子奇,有这么一层关系,裴氏反又如何?”
钟繇闻听,顿时露出恍然之色。
当初他来到闻喜的时候,也不是不知道刘陶和裴氏的那么一层关系。
只不过,当时曹操占居了上风,钟繇也就没有在意这件事情。在他看来,哪怕裴茂师从刘陶又如何?刘陶已经故去,裴茂也不再人世间。这层师生关系,还有谁会在意,或者看重?
却忘了,荀谌和刘陶关系莫逆!
我这次倒是输得不冤枉,是我自己有些轻敌了……
想到这里,钟繇叹了口气,“如今我为鱼肉,尔为刀俎,却不知友若你又准备如何处置我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