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很大,大到绝大多数人穷尽一生,都无法用脚步去丈量。
李君璞静待段晓棠给下属们讲完那些仿若天方奇谭的故事后,两人一同走到一处偏僻的角落。
李君璞微微皱起眉头,眼中带着一丝不解,开口问道:“同他们说这些,有用吗?”左右不过是多了一段茶余饭后的谈资。
段晓棠唇角微微抿起,轻轻扬起下巴,目光坚定地反问道:“你觉得井底之蛙快乐吗?”
以李君璞的脾气秉性和人生经历,答案必然只有一个,“不快乐!”
段晓棠两手一摊,“你看,不就是这样吗?”让他们知晓这些,是为他们打开一扇看世界的窗。
李君璞不欲这些微末小事上计较,话题一转说起,“长安的事我都听说了,林娘子此刻应无大碍,至于其他的事,等你回长安再做计较。”
李家将门出身,对某些特殊时刻的“特权”知之甚详。
他的话和吕元正所说的大致相同,但从他口中说出,透露的意味却大不相同,多了几分感同身受的理解。
段晓棠轻轻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她不可能立刻飞回长安,救小伙伴于水火。只要自己在军中安稳,祝明月和林婉婉在长安才能安稳。
段晓棠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将心中的疑惑压下去。
李君璞敏锐地察觉到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主动问道:“有什么事想问,直说无妨。”
段晓棠抿了抿嘴,神色有些纠结,随后谨慎地组织起语言,缓缓说道:“当初你大哥和表哥被杨胤暗算,导致兵败。”
刻意没提元宏大的事,毕竟那时李家人恐怕也不知道其中有他的手笔。
段晓棠说得委婉一些,“你们有没有觉得不公平、很失望,想着就此退出朝堂、军界,归隐田园。”都没敢提更激烈的反应,比如反抗之类的。
既然得不到一个公道,那就使出炒鱿鱼大法,老子不伺候了!
李君璞轻轻地侧过脸,认真打量段晓棠几息,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问道:“你以前都是这么对你上司的?”一不高兴就回家种地。
段晓棠怔愣些许时候,有些没底气地应道:“嗯。”
李君璞双手负在身后,意味深长道:“那你上司脾气不错,挺好说话的。”
段晓棠眼睛一闭,仿佛在拒绝接收这种“赞美”,只要想到996福报,她的拳头就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李君璞想到段晓棠曾经对上司的种种怨念,其中某些手段,堪称相恨又相杀。不得不补充一句,“杨胤和其他人的脾气可没这么好。”
冯李两家若是像段晓棠说的那般,一口气退个干净,说不定就被赶尽杀绝了。
所以李君玘和李君璠不得不远走他乡,李君璞只能在长安苦熬,冯睿晋不得不当着可有可无的兵部郎中,冯睿达官职被撸后,也得继续混在纨绔圈子里,努力昭示自己的存在感。
就连冯睿业常年受伤痛折磨,也不得解脱,只能强撑下去。谁的心里没有一肚子的苦水呢!
段晓棠恍然大悟,她从前混的是职场,李家混的却是官场、权力场,不是收拾好个人物品,说走就能走的地方。
不必李君璞再细细解释,段晓棠都能想到,若两家子弟一气之下彻底退出来,杨胤会做出什么事来,不言而喻。
这年头,死一个官员和死一个普通百姓,引发的震动截然不同。
虽然两家都是有爵之家,和一般的庶民百姓有云泥之别,但当他们失去仅剩的权力,那和待宰的牛羊有何区别。
他们兄弟几个在官场苦苦支撑,既是心里憋着一股不服气的坚持,也是在自保。
学段晓棠回家种地?他们除了做官和领兵打仗就没学过别的的本事,除了一把子力气,对稼穑之事一窍不通。
真去种地?他们能饿死自己!
李君璞揭开残酷无比的现实,语气沉重地说道:“这年头,进不得,退更难得!”
段晓棠当真归隐四野庄,一身本事无法施展就不说了。她家不似其他人,广结姻亲故旧,彻彻底底的独行侠。
若段晓棠退出南衙,先不说吴越会不会同意,两个姐妹的人身安全和那些产业,能否保住都成问题。
段晓棠不禁长叹一声,这年头,进了官场和签了卖身契差不多,不要俸禄都不成了。
李君璞点到即止,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总得有点倚仗,往后才好‘便宜行事’啊!”
让段晓棠就此忍让下去,她估计憋不住。虽然吴愔的身份,给他造了一个坚硬的王八壳子,但以三人的奇思妙想,说不定有些报复的招数呢!
段晓棠挠挠脸,心中无奈,说得容易做起来难。她现在除了想把吴愔一刀宰了,实在想不出其他有效的报复法子。
李君璞深知,与其让段晓棠在这时候愁肠百结,钻牛角尖,不如转移她的注意力。
“左右现在我们远在千里之外,万般手段都无法施展,你不如想想,阿照的事儿该怎么办?”
段晓棠满脸疑惑,重复道:“阿照?” 心里纳闷,他能有什么事?
李君璞提示道:“他现在还顶着秦照的名字呢,回了长安总该有个说法吧!”
名字可以顶替,但脸瞒不住人,吴杲就曾见过卢照。
段晓棠更加疑惑了,“这不是他们和王爷、范二商量吗?”
从这一路上的表现来看,估计他们商议的结果还不错。
段晓棠当然不会认为,躲藏在齐州、大伤初愈的卢照,千里迢迢来并州,为征伐突厥效力,是因为单纯的爱国情怀,别无所求。
别说卢照有没有这么高尚的节操,现在也不到国家倾覆的时候,犯不着他挺身而出。
有秦景和葛寅照拂,他在齐州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游侠不好吗?
李君璞说道:“你就不问问?”
段晓棠义正严辞道:“这是他的私事。”
双方利益交换各取所需,她可以牵线搭桥,但实在不该牵涉其中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