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意外的客人,打断了姜骧思考攘外还是安内问题。
来者,是晋商乔家的家主,也是自己的老丈人。如今九原产的毛呢、东胜产的乳肉制品、定边产的盐,横山产的红薯干、土豆片、玉米粉……都是畅销整个淮河以北的东西。双方的商贸合作如火如荼,乔家在晋商中也开始脱颖而出。
“什么风把乔家家主都给吹来了!来,来,快请坐。”
“大帅客气,草民这次来,是为了塞外的商路。”乔家家主虽说名义上是姜骧的长辈,但身份悬殊,并不敢拿大,态度颇为恭敬。
“哦?塞外商路?怎么讲?”
“想来,我们晋商的基本情况,也是瞒不了大帅的。现在塞外成了大帅的一言堂,那就更没有什么猫腻能藏得住。晋商的生意,分为内外两个部分,对内,是收盐粮,对外是卖布匹、茶叶、瓷器。跟这个相比,其他生意都是附带。”
“晋商里面,有范永斗、王登库、靳良玉、王大宇、梁嘉宾、田生兰、翟堂和黄云发八家比较大的。这整个晋商里,我乔家算是中偏下,跟上述八大家不能比。因为对外最挣钱的,是走塞外,去辽东的商路。这条商路,是他们垄断的。而我乔家的对外商路,其实是西边。我家的驼队,远至浩瀚西域。这也是为什么我乔家能和延绥镇,跟大帅搭上线,做生意的原因,因为正好就在我家的商路上。”
“现在因为大帅一统塞外各部,八大家原本的商路关系都不复存在,他们出得了大同、宣府,却在草原上寸步难行,根本到不了辽东。因为知道在下跟大帅有几分亲近,所以联合拜托我跟大帅表述一下,想请个通商路的流程。”
联合拜托?是联合施压才对吧!通商路,好让你们八大家继续资敌卖国吗?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大头的生意是啥玩意儿?茶?布匹?瓷器?扯犊子!你们真正卖的东西是盐、铁、粮食!后金凭什么以苦寒落后的辽东对抗整个大明啊?资源从何处来?凭啥连明军都装备不起的全甲,后金竟然大批量装备,甚至精锐身披好几层?!这合理吗?
原因就是有你们这八大家卖国贼!没有你们持续、稳定地向后金输送物资,后金的军队建设根本就是镜花水月!努尔哈赤起家的时候可只有13副铠甲!不仅如此,整个宣大镇的边军,被你们从上到下腐蚀得不成样子。看看他们在京师保卫战里的表现,哪里还有一点点边镇强军的风采!
我还没收拾你们,你们竟然敢舔着脸找上门来了!也好,我也不用琢磨先搞流贼还是先搞皇太极了!我看,就先收拾了你们八大家再说!
“老乔,你说的这个事儿呢……他影响颇大啊……”
姜骧故意拿捏了一下,装作沉吟思索的模样……
“当然,商路长期断绝也不是什么好事。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道理我是明白的。不过嘛,这么大的事情,就让老乔你一个中间人来带个话就完事了,显然是不太把我这个横山汗、塞外人屠放在眼里啊……”
姜骧刻意强调了自己在草原的赫赫威名。
“那……大帅的意思是……?”
“虽说八大家的生意据点在宣府,但各自家族的大本营还是在大同的。这就好,大同离着归化也算比较近。我在这儿吹西北风也有一段时间了,正打算去大同看看正月十五的花灯。”
“这么着,你回去把意思带给八大家的家主。正月十五,大同看花灯,我希望看到各家家主。不给面子的,往后的商路就再来找我了。另外,这事儿是内外配合的,满桂死后,是谁接替了他的位置来着?好像是王朴?把他也叫上吧。”
“哦,对了。老乔,我如今位高权重,身负三镇安危,出行可不是孤家寡人。你让八大家给王朴说清楚了,让这小子别被咱亲卫的威风给吓尿了!”
姜骧故意装出桀骜,目空一切的神情,好给自己带兵进大同制造说法。
“那是,那是,这个大帅尽管放心。王朴何德何能,他不过是咱们晋商养着的看门犬罢了。怎敢刁难大帅。在下这就回去转告八位家主。”
当下,告辞离开。忽然又放慢脚步……
“老乔你这是,还有话说?”
“也……也没啥……那个……那个……大帅能否看在我家闺女的份上,带小老儿见见世面?”说完,竟然扭捏起来。
“我说老乔,你一个大男人惺惺作态地干啥。不就是参加个花灯宴吗?你有兴趣,就来吧。小事儿!……只是……到时候,可别被我吓着啊……”
姜骧意味深长,而乔家主只以为姜骧要在谈判中装腔作势,并未在意。
乔家主告辞离开后,姜骧马上召开了会议。会后,绥远、归化两地轻骑化整为零,分别向着大同、宣府而去。同时,加急指令也第一时间传回九原、东胜、府谷、榆林。整个横山军体系,不声不响地,开始了全面动员。
年年难过年年过,尽管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但春节的时候,百姓总是要想法设法庆祝一下,以期待来年。然而横山军的这个春节是分外忙碌的,甚至很多个部门都在加班。大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敏锐地感到,自家大帅要干大事儿了!没说的,全力以赴!
许久没有动弹的第一旅、第二旅、第三旅、亲卫旅都集结开拔,大军准备的物资也难以置信的多,这导致辎重营的规模比正常情况翻了倍。每个旅算下来竟然过了万人。
主力尽出,防守空虚。这时候就看出延绥镇保持日常不脱产军事训练的好处了,据说学堂里那帮小崽子管这个叫做预备役民兵!各地都组建了民兵队伍,整个延绥镇成建制的正规军只剩下了榆林守备旅。说是倾巢而出都不为过。
东胜和九原情况也差不多,用新募集的半脱产骑兵旅镇守,主力骑兵全体开拔,一路向东而去。李信带着姜定国站在九原城头,默默看着东去的滚滚烟尘……
“大帅,终于是动手了啊!”
“父帅……”姜定国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这是准备横扫天下吗?”
李信看了一眼弟子,说道:“不错,你父亲,的确是要开始扫清寰宇了!”
“父帅打算当皇帝?”
李信微微一笑,
“皇帝?呵呵……你父帅的格局可没这么小。他的胸怀之大,远大于你看到的这个天下。皇帝的位置,他是看不上眼的,也志不在此。以后,你就明白了。”
皇帝不是天下位置最高,权力最大的那个人吗?这都看不上眼?姜定国有些不理解,尽管他的实际智慧和认知,已经远远超越同龄人,但要求他跳出当世的局限,还太早。
即便是他的老师李信,如果不是有初见姜骧时那几个时辰的详谈,也一样不知道世界竟然如此之大,更不可能站到整个民族,整个东亚人种的高度,去看待发展空间与历史机遇的问题。
而多年以后,李信与姜骧的这次会面,被后世着史者吹捧为“横山对”,媲美三顾茅庐的“隆中对”,名传千古。只是,跟隆中对不同,横山对定下天下大计的,是作为主公的姜骧,而不是作为谋臣的李信。当然,这是后话。
“朝廷,后金,乃至这些晋商,都以为你父亲只是一个能打的莽夫,见识却是井底之蛙。却绝对想不到,你父亲是真正的天降奇才,生而知之者。其视野之宽广,远迈古今所有皇朝;其思虑之长远,纵横上下五百年!定国,你能成为主公义子,真是邀天之幸啊!”
“这……那时候我才五岁。父亲自然不是看上了我……这幸运,是母亲带给我的。”其实姜定国不知道,事实恰好相反,是他母亲蹭了他的光。当然,不光小定国这样想,包括李信在内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毕竟没人相信有人可以一眼看出五岁孩童的不凡,但人家寡母的人间绝色则是个人,只要不瞎,都能看明白。
也有一个例外的。就是铁憨憨猛如虎。这厮是小纸条的实际执行人。他清楚地知道,姜骧让他找的,就是小定国,而不是定国他妈。但他的理解显然也是偏差的。在他看来,同样不是因为姜骧能预知定国的不凡,而是要寻回失散的血脉……
“老师,父帅这一动手,三镇的实力就藏不住了吧?父帅打算与朝廷直接冲突吗?”
“朝廷?压根不在你父帅眼里啊……如果你父帅愿意,现在就可以兵临京师,改朝换代。三镇雄兵,不是古往今来任何力量可以比拟的。仅延绥镇那4旅主力,你就算拿20万大军去堆,也完全是送死罢了……”
“你父帅既然决定动手,那自然是不打算再隐藏。不仅不会隐藏,还会充分展示实力。让皇上、阁老,乃至整个天下都明白,谁的拳头最大,就得按照谁的规矩来!”
“定国,你记住,你父帅曾经讲过多次——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吗?姜定国默默地琢磨这句话,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