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萧珪脱下练习骑马时所穿的一身旧衣服,换上新买的一套圆领袍衫,系上黑底玉饰的腰带,穿上犀皮高靴,挽起头发戴上幞头洗了把脸。
再一照镜子,萧珪自己都笑了。
果然是人靠衣装。换上这一身精致的行头,穷书生秒变贵公子。
看着镜中那个唐朝气息浓郁的男人影子,萧珪是既觉熟悉又觉陌生。感觉像是自己戴上了一张新的面具,要去参加一个唐朝主题的化妆舞会。
除了眼神,再也没有别的地方,能与自己曾经的模样有所相似。
“人生,真是奇妙啊!”
带着笑容,萧珪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去往客厅。
隔着稍远,萧珪就看到帅灵韵与清尘站在客厅外的一处花圃边,好像是在窃窃私语。
萧珪朝她们走了过去。
“哇!”清尘发出了一声低呼,“好俊朗!”
“你小声点!”帅灵韵连忙低斥了一声,自己脸上却是不自觉的浮起了两朵红晕。
“帅姑娘,不是有客人到访么?”萧珪问道,“你们怎么躲在这里?”
“萧先生来得正好,我有话跟你讲。”帅灵韵示意萧珪也一起走到花圃边来。旁边有一丛灌木,刚好可以遮挡客厅那边的视线。
萧珪走了过去,好奇的问道:“帅姑娘,什么事情?”
“萧先生,是准备去见那一位登门拜师的少年吗?”帅灵韵问道。
“对。”萧珪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帅灵韵的表情略显凝重,小声道:“在先生去见那位少年之前,有些事情,我有必要提前告诉先生。”
“什么事?”萧珪好奇的问道。
帅灵韵说道:“那少年彬彬有礼,气宇不凡。登门之后指名道姓要见先生。但当时先生正在后院练习骑术,我们不想前去打扰。于是他又提出请求,想要欣赏一下先生昨日的画作。于是我就将画作拿了出来,摆在了客厅里任他观瞻。那少年看了不过片刻,简直欣喜若狂,对先生的画技崇拜得五体投地。扬言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拜先生为师。”
萧珪笑了一笑,“这可由不得他。”
帅灵韵面露一丝凝重之色,“我劝先生,慎重考虑。”
“哦?”萧珪好奇的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那少年不肯透露真实身份,只是声称自己姓韩,让我们叫他韩生就好。”帅灵韵回头看了一眼客厅,说道,“但是,我却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萧珪皱了皱眉,“他是什么来头?”
帅灵韵说道:“萧先生可知,我大唐曾有一位姓韩的宰相?”
萧珪稍加寻思,不由得微微一惊,“帅姑娘说的,莫非是——宰相韩休?”
“正是。”帅灵韵正了正脸色,声音也更小了,说道:“去年夏初,我曾经陪我阿舅去拜访过一次韩相公。在韩府的后花园里,我亲眼见到一位少年在全神贯注的练习绘画,就连我走到了他的身边,他都毫不知情。”
“莫非就是今天来的这位少年?”萧珪问道。
“没错,就是他。”帅灵韵说道,“他叫韩滉,是韩相公的第六子。虽然他还只有十二岁,但因蒙受父荫,早早的就已经官拜左威卫骑曹参军之职。这虽是一个不用任事的七品闲官,但好歹也是官哪!”
萧珪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宰相韩休之子,韩滉!……我记得韩滉本人,也是大唐历史上一位颇有作为的宰相。同时,他也是一位非常着名的大画家。我甚至还临摹过他的千古名作《五牛图》!
“先生打算怎么做?”帅灵韵问道。
萧珪微然一笑,“待我见过了他本人,再作定夺。”
“好。先生请!”
帅灵韵亲自引路,把萧珪请到了客厅。
厅堂里,一位少年正在全神贯注的欣赏萧珪的那一副画。他身边侍立着一男一女两位仆从。女的温婉清丽淡静如荷,男的孔武有力腰佩横刀,一看就是个身怀武艺的练家子。
看到萧珪与帅灵韵走进客厅,侍女便在韩滉耳边低语了一句,“六郎,他来了。”
韩滉立刻转身朝萧珪迎去,远远的站定叉手而拜,“韩生拜见萧先生!”
萧珪打量了他一眼,眉清目朗的一位儒雅少年。
“韩郎君不必多礼。”萧珪面带微笑,“请坐。”
“晚生不敢!”
韩滉一伸手,他旁边的孔武男子往他手上递上一个红布盖着的盘子。韩滉就托着这个盘子,双膝拜在了萧珪面前,“晚生肯请萧先生收我为徒,教我画技!”
帅灵韵和清尘都大吃了一惊……宰相的儿子,竟然给萧先生下跪了?
萧珪却是十分淡定,清清楚楚的说了两个字,“不可。”
韩滉愕然的看向萧珪,“先生可是嫌弃,晚生不够诚心?”
“非也。”萧珪道,“我没有资格,做你的老师。”
“不!”韩滉连忙说道,“萧先生的画作,无论是用笔还是配色,无不精道。从是整体到细节,无不完美。其中许多技画,堪称独步天下,世间绝无仅有。此等良师,晚生生平仅见。晚生对萧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
说罢,韩生跪得稳稳的,将那个红绸盘子高高举起,“晚生肯请萧先生,收我为徒!”
他旁边那位清丽的侍女揭开了红布,盘子上面托着一块肉干,两根金条。侍女说道:“肯请萧先生,收下六郎献纳的束修。”
只有那位带刀的侍卫一直木讷而沉默,仿佛此间之事,全然与无关。
萧珪轻轻的皱了皱眉,“我再说一次,不可。”
韩滉再一次抬头看向萧珪,面露一丝失望之色,“萧先生,晚生可否知道,其中原因?”
“你不必知道原因。”萧珪道,“总之,我不会收你为徒。但是——”
韩滉仿佛是从绝望中抓住了一丝最后的惊喜,“先生请讲?”
萧珪微然一笑,“但是,我可以与你共磋画技,相互学习。”
“这……”韩滉愕然的眨了眨眼睛,显然是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帅灵韵连忙上前一步,说道:“韩郎君,萧先生已经答应,将他的独门画技传授于你了。只不过萧先生一向洒脱,不想拘泥于师徒俗礼。你们就做一对诗画友人,如何呢?”
“诗画友人?”韩滉惊讶道,“萧先生既然授我画技,便是我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韩郎君。”萧珪呵呵一笑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若再不起身,我可就改变主意了。”
韩滉微微一惊,连忙站起身来,却仍是托着那一盘黄金,“还请先生,收下这些……”
“既无拜师,何来束修?”萧珪微笑道,“黄金拿回去吧。改天你我切磋画技,若能带上一两瓮美酒,可比黄白之物强了百倍。”
“萧先生高雅之士,韩生惭愧无比。”韩滉连忙将那一盘黄金交给了孔武男子,再又叉手拜道,“不敢欺瞒萧先生,晚生姓韩名滉,家中排行第六,京兆长安人。”
萧珪叉手回了他一礼,“萧珪。河南府伊阳县轩辕里,塾师。”
“塾师?”韩滉微微一惊。
“没错。我就是一个在乡村教书的,塾师。”萧珪微然一笑,“现在你知道,我为何不肯收你为徒了?”
“不!”韩滉正了正脸色,认真道,“萧先生若能答应,韩滉现在就行拜师之礼!”
“算了。”萧珪呵呵的笑,“我的学生够多了,一个比一个淘气。你我二人,还是朋友相称为好。”
韩滉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既然萧先生如此坚持,韩滉不敢勉强。只盼萧先生能够稍移贵步去往寒舍小住几日,于百忙之中拨冗指教。韩滉感铭肺腑!”
“现在恐怕不行。”萧珪道,“我正要回往轩辕里。那里的学童,都在等我回去复课。”
韩滉面露一些失望之色:“请问先生,何时再来洛阳?”
萧珪摇了摇头,“不知道。”
“哎……”韩滉叹息了一声,叉手而拜,“看来在下只能盼望,能与先生早日重逢了。”
萧珪微笑点头,“你我,一定会再见面的。”
“既然如何,先生多多保重。”韩滉对萧珪施了一礼,又对帅灵韵施礼,“多有打扰,还望恕罪。在下就请告辞了。”
“郎君好走。”
王仆送客,韩滉带着他的两位侍从走了。
清尘对着萧珪拍手叫好,“萧先生,真是处理得恰到好处!”
帅灵韵也是点头,“我也觉得,这样最好。”
萧珪只是笑了一笑,并未多言。
这时,韩滉突然去而复返,“萧先生,在下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忘了告知先生。”
萧珪问道:“何事?”
韩滉摆了一下手,示意他的两名随从都退了出去。帅灵韵也使了个眼神,带着清尘和王仆等人全都回避了。
韩滉这才说道:“请问萧先生,昨日是否与房孺复起了冲突?”
萧珪笑了一笑,“算是吧!”
“先生一定要小心。”韩滉正色道,“房孺复已经决意,要对先生展开报复了!”
萧珪皱了皱眉,“你是怎么知道的?”
韩滉沉默了片刻,说道:“有人出卖他,故意泄露了消息。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知道萧先生画技惊人,轻松击败了一向自命不凡的房孺复。”
萧珪呵呵一笑,“看来房孺复很不得人心,连身边之人都要出卖他。”
韩滉说道:“先生一定要小心。房孺复一向桀骜乖戾,冲动偏激。他恐怕真的会对先生,大为不利!”
“好,我知道了。”萧珪面带微笑的点头,“非常感谢,你能如实相告。”
韩滉满副担忧的看着萧珪,说道:“不如先生就留在洛阳,暂时不要回轩辕里了?韩滉或许,还能照应先生一二?”
“不用。”萧珪微然一笑,“就让他,放马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