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的晴日,让天气明显变得暖和了许多,白昼的时间也渐渐变得更长了。
至从有了韩滉来做客,萧珪早晨的时光就变得更有趣了。
两人会在黎明时分就早早起床,先在沧浪河边跑上一圈。这是萧珪提出的清晨煅炼计划。
至从那天在路上解决两个强盗以后,萧珪就感觉这副身体真是有些孱弱。虽然当时看似有惊无险,但事后心脏跳得十分厉害,胳膊居然也酸疼了两天。这让萧珪感觉很不爽,就像是一台顶级的发动机装在了一台摇摇欲坠的老爷车上。于是他开始煅炼身体,就从最基础的跑步和俯卧撑开始。
少年韩滉不幸成为了萧珪的陪练,最开始他感觉很痛苦。但在适应了几天以后,他也渐渐的爱上了这样的运动。
其实,大唐的书生向来就比较崇高“德智体”全面发展。提笔可着文章、挥剑亦可杀敌的文人,天下比比皆是。韩滉从小就练过弓箭,准头居然也还不错。萧珪本着“三人行必有我师”的精神,也向韩滉讨教箭术,从零开始学习。因为有着极为扎实的射击基础,他练起弓箭来进步十足的飞快,让韩滉大感惊奇。
于是每天清晨,萧珪和韩滉就都有了两项固定的活动:跑步与练箭。
现在家里一下添了三口人,但萧珪感觉只是多一个活泼好动的少年韩滉而已。大多数的时候,阿木和影姝这两个人,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他们就像是一根天然的木头和韩滉撒在地上的影子一样,让人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那个男仆阿木,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待在韩滉的三步之内。哪怕是韩滉上个茅厕,他也会守在门外。但是这个家伙沉默寡言之极,一整天也难得说上三句话。他的脸上也从来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天塌下来了也不关他鸟事。
韩滉告诉萧珪说,阿木以前曾是一名军人,后来做了他的扈从,从小就一直跟在他身边,仿佛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韩滉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么多。
但萧珪已经隐约可以判断,这个阿木的身手一定极强,属于“人狠话不多”的典型。
至于婢女影姝,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漂亮,再就是:安静。
姝,本意就是美丽的女子。
影姝,确实人如其名。
她就像是一个影子那样的安静,连走路都没有声音。她脸上始终挂着恬静的笑容,说话的声音永远都是清柔而徐缓,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温柔似水。
这样的女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个词:花瓶。
但是萧珪深信,一国的宰相绝对不会派一个无用的花瓶,来跟着他的宝贝儿子外出游学。虽然影姝常常安静得让人忽略她的存在,但是萧珪确信,她一定有她特别的长处,只是她比阿木还要更加懂得隐藏自己,让人难于察觉。
到了私塾上课的时候,因为多了一个韩滉,可就比以前还要好玩多了。
相比于这些初初启蒙的乡下孩子,韩滉从小接受良好教育所积累的知识,可能是他们多花十年时间也比不上的。最初韩滉出于好奇,也置了一副桌椅坐在这些孩子们中间,一起听课。
后来韩滉对黑板与粉笔产生了莫大的好奇之心,没事就拿着粉笔练习写字。萧珪发现他的字写得非常漂亮,是相当标准的“欧楷”。
大唐是楷书的巅峰时代,而欧阳询则是“楷书四大家”之一。他的字体刚劲险绝很难修习,习惯被人称为“欧楷”。
韩滉从第一天执笔写字开始,就有良师从旁指导。再加上他天资过人练得也勤,因此他年纪轻轻,就已经能写得一笔颇具大家风范的欧楷。
现在,大唐的朝廷继承了贞观一朝的传统,将欧楷当作学子们的“规范用字”,正在进行大力推广。乡间的私塾,也不能例外。
萧珪倒也认真练过欧楷,但毕竟花的心力和时间都不太多,因此只是学得了一点皮毛功夫,用来给乡下的孩子们启蒙没有问题,但还远远称不上优秀。当他看到韩滉写出的那一笔漂亮欧楷的时候,顿时眼睛就亮了。
于是乎,韩滉就成了轩辕里的“楷法”小老师,专门教这些学子们如何写字。无论是用毛笔还是粉笔,他都写得非常的好,让萧珪都有惊艳之感,就不用提余下这些学子了。
几天以后,韩滉似乎爱上了当老师的感觉。除了教这些学子们写子,他还自发的给他们讲解《诗经》和《楚辞》。
少年人生性活泼,韩滉讲起课来特别好玩。除了手舞足蹈绘声绘色,他还会时不时的插播一两个,与课堂有关的小故事。比如在讲解《诗经·国风·兔罝》的时候,其中有一段描写古人打猎的诗文。韩滉就跟这些学生们讲,自己有一次跟随父兄,一同外出打猎时的情景。
他讲得特别生动有趣,就连萧珪都听得津津有味,心想这么好玩,改天我也得试一试,策马弯弓逐鹿于林间的滋味!
渐渐的,韩滉和这些学生们的关系越来越要好,也越来越能融入轩辕里的村庄生活。他甚至还想在萧珪宅屋旁边也建一栋屋子,从此长住轩辕里。
但是,这被萧珪阻止了。因为萧珪知道,韩滉的家人不会答应。
少年人的感情永远都是热烈而真挚的,韩滉现在对于轩辕里的热爱绝对的真实。但他毕竟是宰相的儿子。现在外出游历而已,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回到京城,回他的官宦之家去。在那里,他的父兄早就给他安排好了未来的出路。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前途无量。轩辕里,不过只是韩滉人生旅途上的一个匆匆站台,不会停留太久。
每逢萧珪与韩滉在课堂里上课的时候,阿木就会干净利索的做完大部分的家务,包括打扫庭院、劈柴汲水、买菜做饭,还有种树。影姝则是带着奴奴,也教她识字和读书,同时还教她弹琵琶。
能被派来伺候宰相儿子的婢女,果然不一般。影姝不仅通书能文,还弹得一手绝妙琵琶。清尘跟她比起来,那真是差得太远了一点。奴奴有了这样一位好老师教习,她的琵琶也是渐渐的越弹越有模样了。
阿木和影姝这两个人虽然安静而低调,时常让人忽略他们的存在,但他们真是没有白吃萧珪家里的饭。萧珪有时甚至会想,要是这两个人一直都住在我这里好了。除了管饭其他的都不用,这性价比实在是太高了!
这天清晨,萧珪与韩滉照例在沧浪河边跑步,美好的一天似乎又迎着瑰丽的朝霞而开始了。
但在数里开外,那个废石矿场改建而成的赌坊里,却是迎来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伊阳县的县衙,来人了。
来的是一群,负责辑捕盗贼的捕役与快手。他们常被合称为“捕快”。
这些人受聘于衙门,专干一些得罪人的差事。再由于收入微薄,平常免得不也会干些敲诈勒索的不良之事,因此他们又被称为“不良人”。更难听一点的,把他们叫做“不良脊烂”,意思就是因为干多了得罪人的事,脊梁骨都被人戳烂了的人。
所以,大唐的不良人不是什么好差事。它既不光彩也不讨人喜欢,是典型的“贱业”。大唐律法都明文规定,从事这一类贱业的人,往下三代都不得参加科举,更难有做官的机会。
这年头,从事不良人这份贱业的,大约只有两类人。一是失了产业无处营生的泼皮闲汉,二是自己背了案子然后戴罪立功,被官府招安了的一些闾里侠少和绿林豪客。
一群不良人当中的领头人物,被称作“不良帅”。
伊阳县的不良帅名叫耿振武,当年就曾是一位行走江湖的剑客,平日里任侠豪气交友甚广,颇有一点名气,人称“耿大侠”。后来因为意气行事当街杀人被抓了个正着,却有不少人为他求情,于是保得一命。但他也从此沦落为衙门鹰犬,干起了不良人的勾当。
今天,当耿振武带着七八名县衙的不良人来到赌场的时候,这里的人第一反应就是:这群泼厮,又找茬儿索钱的来了!
赌场的主人小赫连听闻此事,很不耐烦,都懒得出来搭理他们。只吩咐手下说,给点钱打发走了算了。
历来,他也就是这么做的。每隔一段时间,就总要给县衙的不良人送一点“保护费”,彼此便能相安无事。
但是今天,这一招仿佛是不灵了。耿振武居然不收钱了,指名道姓一定要当面见着小赫连。还说是,要找他调查一桩杀人案件!
小赫连听了很生气,什么杀人案,关我屁事?凭什么要来调查我?——耿振武那厮没披上官皮之前,哪次见了我不是乖乖的作揖下拜,现在居然也会对我颐指气使了!
但是没办法,谁叫自己仍然是“贼”,而耿振武现在已经是“兵”了呢?
小赫连还是忍气吞声的,出来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