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侍女就取来了文房四宝与水彩丹青等物,将它们呈给了薛锈。
临江阁的人则是派出四个伙计,大张旗鼓的搬来了两张,时下流行于洛阳的大案桌,还有与之配套的太师椅,将他们分别摆放在了临窗的位置。
薛锈看到这些东西,越发相信了钟假娘的话。因为这些桌椅上,都有很明显的镂印铭牌:“洛阳冯记”。
并不是洛阳王记的产品。
就连薛锈也都说道:“想不到临江阁也有了这样的桌椅。虽然不是洛阳王记所出的真品,倒也能图得一个方便好使。”
萧珪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洛阳王记的桌椅还是更加珍贵更有档次,更能入得了贵族的法眼。其他人的跟风仿制,则要便宜许多,因此更加适合寻常百姓之家。
萧珪因此想到,帅灵韵最先打造这种桌椅的时候,就是定位服务于洛阳的达官显贵。哪怕现在市面上出现了许多的跟风者,“洛阳王记”在洛阳权贵心目中的品牌地位,仍是不可取代。
可惜陈氏不懂经营,断送人脉也葬送了市场,大批的桌椅只能屯在仓库里吃灰,根本卖不出去。白白的浪费,这大好的商机!
薛锈看来也是一位丹青爱好者,物件全都到位之后,他便唤来一名侍婢从旁搭手,然后就挥动笔墨开始作画了。
薛嵩很狗腿的跑到了萧珪旁边来,“萧先生,我来替你研墨。”
萧珪笑道:“可别把薛驸马的墨条也给摔了。”
“不会,不会。”薛嵩笑嘻嘻的拿起墨条。
手一滑,果然掉地上,嘎叭一声摔成了两截。
萧珪很无语的看着他。
薛嵩慌忙从地上捡起摔断的墨条,咧着嘴傻傻道:“我不是故意的……”
薛锈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春兰,再去拿些墨条来。”
“喏。”侍女立刻就去了。
薛嵩顿时傻了眼,低声嘟哝了一句,“还有?”
萧珪皱了皱眉,“你究竟想干什么?”
薛嵩连忙凑近了在他耳边说道:“我怕你作不出诗来被人耻笑,才故意摔断了墨条。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有……”
萧珪顿时笑了,这个家伙倒是真仪义,就是想出的法子,实在太傻了一点……
片刻后,侍女春兰拿来了一个盒子,将它放在了萧珪的桌上。然后有点赌气似的瞪了薛嵩两眼,仿佛是在跟他说:有本事,你慢慢摔!
薛嵩连忙将盒子打开一看,盒子里面至少有几十根墨条!
他立刻气乎乎的瞪了春兰一眼,仿佛在说:故意跟我做对!
春兰也毫不示弱的又瞪了回来——我偏要!
两人隔着两张大书案相互瞪来瞪去,仿佛是打响了一场没有销烟的战争。
萧珪和薛锈都知道他们俩人在干什么,忍俊不禁各自笑了起来。
这时,薛锈的画作已经勾勒出了一些大体轮廓,可以看出洛水、天津桥和远处的皇宫雏形了。
薛嵩还在那里笨手笨脚的研墨,萧珪也不急着动笔,便站在薛锈旁边静静的观看。
从总体上讲,薛锈的绘画水平还算可以,但还算不得出类拔萃的大家,大约和房孺复的水平差不多。
薛锈一边画着画,一边不经意的问了一句,“萧先生也喜绘画?”
刚说完他手中的笔就突兀的一停,连忙扭过头来看向萧珪,“我想起来了,此前房孺复……”
萧珪呵呵一笑,“薛驸马画得很好,请继续。”
薛锈意识到自己有些班门弄斧了,脸上都有些发红,连忙放下了画笔,笑道:“萧先生,不如还是请你来画吧?”
在一旁研墨的薛嵩感觉很奇怪,“噫,怎么回事?”
“我倒是忘了,萧先生可是一位丹青妙手啊!”薛锈连忙说道,“来来,萧先生,请到我这边来。”
萧珪心中暗自一笑,这么容易,我的奸计就要得逞了吗?
但是表面的客气还是要有的,他连忙说道:“不可、不可!薛驸马丹青过半,哪有中途让人的道理!”
薛锈眨了眨眼睛,连忙道:“那就请萧先生,另作一副新画如何?”
萧珪一口就答应下来,“好啊!”
“春兰,你过去给萧先生打下手。”薛锈立刻下令道,“所有的画笔与水彩,都给萧先生备上同样的一份。”
“喏。”侍女春兰很听话的忙活了起来。
萧珪斜睨着薛嵩,“你会调水彩吗?”
薛嵩茫然摇头。
“那你还不走开?”萧珪道。
薛嵩放下了墨条,悻悻的道:“那我岂不是白忙了?”
“没有白忙啊!”萧珪笑道,“你不是很潇洒的摔断了一根墨条么?”
薛嵩摸了摸脸,很尴尬的嘿嘿傻笑着,走到一旁与小赫连饮酒去了。
侍女春兰很快就给萧珪,准备好了各色画笔与水彩,大宣纸也铺好在了桌上。
萧珪说道:“我也效仿薛驸马,就画这洛水与临江阁怎样?”
“好啊!”薛锈面露期待之色,“萧先生,请!”
“薛驸马请!”
于是两人各占一桌,画起了画来。
萧珪一边画一边心中好笑,想逼我作诗,没那么容易!老子画画,一样可以交得了差!
片刻后,唐昌公主从客席过来了。看到萧珪与薛嵩各执画笔都在那里绘画,不由得愣住了。
——不是说好的,叫萧珪作诗吗?咸宜公主还在那边等着呢!
她连忙走到了薛锈的大书案旁边,对薛锈递眼色。
薛锈生怕画得不好输给了萧珪,因此正在全情投入,都没注意到身边来了人。
唐昌公主有点急了,又递眼色,再递眼色。最后忍不住,她凑到薛锈身边在桌下轻轻踹了他一脚。
“呀!”薛锈吓得一弹,恍然回神一看,唐昌公主正在对自己怒目而视。
“怎、怎么了?”薛锈拿着一根画笔,仿佛有那么一点惊魂难定。
“你还问我?”唐昌公主凑得近近的,在他耳边道,“不是说好,叫萧珪作诗的么?”
“呃?……”薛锈这才回过神来,天哪,我居然忘了!
这时,旁边的萧珪说了一声,“我画好了!”
夫妻俩同时一惊,“这么快?”
萧珪左右手同时一扬,各拿着一枝画笔,“在下比较习惯,左右同时开工,因此画得较快。”
薛锈愕然一惊,“世间还真有此等神技?”
“薛驸马谬赞了,这算不得什么神技。”萧珪笑道,“只要有了绘画的基础,再稍稍加以练习,很容易就能学会。”
薛锈兴头大起,连忙放下画笔,要走到萧珪那边亲眼去看。
唐昌公主连忙一把将他拽住,恨恨的低声道:“莫非你又忘了?”
“呃……”薛锈又是一愣,对啊,我怎么又把作诗的事给忘了?
萧珪在一旁闷头暗笑,薛锈还是真是挺容易被带节奏。相比之下,唐昌公主似乎要难缠一些。
这时,唐昌公主如同绑架一样,挽着她丈夫的胳膊走到了萧珪这边来。
薛锈的一双眼睛,只顾直勾勾的盯着萧珪的画作,眼睛越来越亮,渐渐的面露欣喜之色,忍不住叫道:“佳作、真乃佳作啊!”
“薛驸马若是喜欢,在下就将这副拙作,赠予薛驸马了。”萧珪说道。
“好,好!多谢萧先生!”薛锈欢喜不已,如获至宝。
萧珪立刻提笔写上了题拔落款,有请薛驸马惠存云云。
唐昌公主双眼轻眨,微然一笑,“确是佳作。技法十分独特,令人大开眼界。”
萧珪叉手拜了一礼,“多谢公主殿下赞赏。”
唐昌公主皱了皱眉,“但我觉得,总还缺了一点东西。”
萧珪眨了眨眼睛,“缺了什么?”
“我想起来了,缺一首落款诗。”唐昌公主展颜一笑,“萧先生,你认为呢?”
萧珪心中一咯噔:这个女人果然厉害,绕来绕去,我终究还是被她给算计到了!
“对,落款诗!”薛锈闻言哈哈的大笑,连忙亲自拿起一支毛笔沾好了墨,朝萧珪一递,“萧先生,快请吧!”
薛嵩在一旁嗬嗬的傻笑,“看来我研的墨,终究还是派上了用场。”
众人都被他逗笑了。
只有萧珪没法再笑得出来,硬着头皮从薛锈手中接过了那一支笔。
迎着唐昌公主与薛锈的眼神,萧珪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年毕业答辩的现场。
他心中思考,画的是洛水与江畔的临江阁高楼,那么,用一首什么样的诗来落款,才算好呢?
若是写得太差或是一点都不应景,必然被他们耻笑。谁愿意丢人现眼呢?
若是写得太好,无疑又像是默认了《定风波》乃是自己所作。
思忖片刻之后,萧珪微然一笑,说道:“我想起了一位游方老道与我饮酒之时,随口念出的半首残诗,与这画中意境极为相符。请容我借花献佛,题为落款。”
薛锈愣愣的眨了眨眼睛,“上次是隐逸贤士,这回是游方老道了?”
“对,萧某的朋友多半就是这种人。”
说罢,萧珪都不给他们继续质疑发问的机会了,挥笔娴熟的在画作的落款之处写上了一句诗。
公主夫妻俩一同念道:“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气势如此壮阔!”薛锈惊道,“这断然不会,是什么游方老道所作吧?”
萧珪放下笔,笑道:“可惜那位老道已经不在人世,否则,我也想要找他问个清楚明白。”
听萧珪这么一说,薛锈也是没辄了。他眨巴着眼睛面露一丝苦笑,看向唐昌公主,仿佛是在问:计划失败了,怎么办?
唐昌公主恼火的暗瞪了薛锈一眼,仿佛是在骂他:都怪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