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赫连让大家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名符其实的“土豪”。他家在长安近郊有四个面积颇大的农庄,但都没有种地。其中一个做的是赫连昊阳的老本行木材生意,剩下的三个分别养鹿、种植奇花异草、豢养珍禽异兽。
可虽小看这样的农庄,在长安这个人口百万、田土稀少的大都市,光是地皮就价值巨万。并且那四个农庄出产的东西,专为满足京城的达官显贵之需求,每年至少能够创造出一万贯的纯利。换算成人民币,就是三千多万!
当然,这些东西只是赫连家“看得见”的产业。他家的主要收入,还不在这一块。小赫连自己跑到伊阳县去新开的那个赌场,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只不过,赫连家的日常开销也不小。据小赫连自己讲,他家里时常养着近百庄客,全是身手一流各怀绝技的江湖豪客,此外还有类似幻姬这样的女子,同样不下百数。
另外想要在京城做好一名绿林“大侠”,和各级官员之间的走动花费也必不可少。据小赫连私下讲来,这方面的开销可比养那几百个庄客和美女,还要更加费钱。
另外,别看赫连昊阳是个收入巨丰的土豪,他自己的生活却是十分俭朴,这从他家里的陈设用具就可以看得出来。放眼看去全是普通的物件,一件奢侈的东西都没有,比起萧珪的家里来可是要简朴多了。
但是赫连父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极度好客。
他们对自己的生活并不讲究,粗茶淡饭得过且过。但招待起朋友,却是慷慨大方很舍得下血本。
今天有萧珪等三人登门造访,小赫连立刻叫庄客去准备晚宴。先是杀了一头活鹿,然后拿出了珍藏的骆峰与熊掌,另外还剥了两只兔子,煮了两尾鲜活的大鳜鱼,还有野生的莼菜。
别小看这野生的莼菜,这是从晋朝开始就颇爱世人推崇的一味美食,只有千里之外的淮扬一带才有。据说京城只有皇家才能吃到,论其珍贵不输熊掌。天知道,赫连家是怎么弄来的。
见到这么丰盛的宴席,连薛嵩这个世家子弟都有些咋舌,他连连惊叫,早知道刚才在胡姬酒肆就不吃得那么饱了,现在肚子好撑,吃不下啊!
小赫连哈哈的大笑,说长夜漫漫我等慢慢享用,等到肚子饿了自然就吃得下了。另外,几位兄弟以后都要常来。我赫连家的大门随时为兄弟们敞开。想什么时候吃,它就什么时候有!
“豪气,我喜欢!”薛嵩乐不可吱,哈哈的大笑。
萧珪也点头而笑,“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确实豪气干云!”
王忠嗣眼睛一亮,“萧先生,好诗才啊!”
萧珪顿时一愣,我怎么一不留神,就把李白的诗句给甩了出来?……万一他以后再写出了雷同的句子,这可怎么办?
幸得这时,薛嵩跳了出来解围,叫道:“王将军,你可能还不知道。萧先生写诗填词,可厉害了!”
“真的吗?”王忠嗣有一点惊喜,“先生都写过一些什么样的诗作,可否让王某拜读一下?”
“没有,没有。”萧珪连忙笑道,“别听他胡说,他的话不能信!”
“我哪有胡说?”薛嵩很不服气,还拉着小赫连一起帮腔,叫道:“那天在临江阁,我和小赫连都曾亲眼看到……”
话说一半,他剩下的话被萧珪一眼给瞪了回去。
小赫连在一旁暗笑不已,“看看你,就是管不住你这张破嘴!”
薛嵩连忙拍了自己的嘴巴几下,“我错了,我错了,我自己掌嘴!”
“算了。”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反正这里也没有外人。临江阁的事情,我自己跟王将军说就是了。”
王忠嗣连忙道:“萧先生,倘若不便开口,王某大可不必知道。”
“没有关系,我信得过王将军。”萧珪微然一笑,说道:“另外,我正好还有一些事情,想要请教王将军。”
“不敢言教。”王忠嗣十分谦逊的,主动叉手拜了一礼,说道:“萧先生有话,不妨直言。”
“好。”萧珪点了点头。
于是,他将那一日在临江阁上的一切经历,全都详细的对王忠嗣讲了一遍。
听完之后,王忠嗣也是有些惊奇。
他说道:“根据萧先生的描述,那个自称皇家宗亲的小女子,确实很有可能就是咸宜公主本人。王某与她倒也认得,但算不得熟识。只知道她是圣人与武惠妃最小的女儿,至降生之日起就被视为掌上明珠,异常的疼爱,远胜其他的诸位公主。”
萧珪问道:“王将军,武惠妃独占圣宠这么多年,她一共给圣人生下了多少儿女?”
王忠嗣寻思了片刻,说道:“我记得,应该是有七个。但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早早的夭折了。后来武惠妃再产一子,圣人都不敢亲自抚养了,便寄养在了圣人的兄长宁王那里。直到十余岁时才接了回来重新认了父母,圣人封他为寿王。尔后,武惠妃又给圣人生下了一子二女。其中最小的那一位,就是咸宜公主。”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按照古老的华夏传统,最小的孩子确实特别受宠。但是那个寿王,对武惠妃来说意义更加重大。因为皇族向来就是母以子贵,同样也是“子以母贵”。
武惠妃这么受宠,她肯定会希望她的儿子,能够成为太子!
历史上,也确实发生了这样的夺嫡之争。其结果就是太子李瑛被废,并和另外两个亲王一同被赐死。但武惠妃之子寿王也没有被立为储君,随后不久武惠妃就抑郁而终。
开元时期的大唐皇帝李隆基,可以说是一位非常贤明的圣君。但是“一日杀三子”这件事情,却成了他的一大人生污点。就是从这件事情以后,李隆基开始贬黜那些不听话的大臣,诸如张九龄这样仗义执言的贤相,一一都被赶出了朝堂。取而代之的,是李林甫这等善于奉迎上意的奸臣,陆续的粉墨登场。
贬贤臣而近小人,大唐盛世也便由此迎来了一个重大的转折点。乃至于后来爆发安史之乱,都可以从“夺嫡之争”找到祸乱的源头!
想到这些以后,萧珪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他认为,如今这个太平盛世,确实很适合自己去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富贵大闲人。但如果真有天下大乱兵戈四起的那一天,覆巢之下没有完卵,自己这个富贵大闲人还做得下去吗?
这还真是个麻烦事。总不能真等到了那一天,再卷起细软带着家人去四处逃命。
所以,有必要未雨稠穋,提前谋划一番。
这时,王忠嗣问道:“萧先生,怎会有兴趣问起武惠妃的事情呢?”
“哦,一时好奇。”萧珪笑了一笑,说道,“皇家之事,向来就是我等布衣百姓的饭后谈资嘛!”
“这倒也是。”王忠嗣也不以为然的笑了一笑,说道:“话说回来,王某也觉得奇怪。薛驸马宴请三位,咸宜公主怎会到场呢?”
“哈哈哈!”
旁边传来一阵粗野奔放的大笑,没有别人,就是薛嵩。
萧珪立刻抬手一指薛嵩,“这厮又要胡说八道了。狗嘴吐不出象牙!”
“老萧,有本事你吐根象牙出来给我瞧瞧?”薛嵩嘿嘿的怪笑,说道,“王将军,实话跟你说了吧!那个咸宜公主,八成是去相亲的!她还逼着老萧,给她写诗呢!”
“相亲?还写诗?”王忠嗣愕然一怔,然后睁大了眼睛看着萧珪。
萧珪满副无辜的神色,“他吐的是假牙,千万别信。”
王忠嗣从小在宫里长大,后来又做了高官,他的觉悟自然远高于一般人。听萧珪这么一说,他也便会意的微笑点了点头,说道:“王某明白,萧先生放心。”
“看到没有,谣言止于智者。”萧珪冲着薛嵩笑道,“薛嵩,在这里我们自家兄弟随便说说,不打紧。在外面,可就千万不要胡说了。万一把话传了出去,萧某自然会有麻烦,你这个嚼舌根的家伙也会惹祸上身。”
王忠嗣也点了点头,帮着一起劝诫道:“薛兄,萧先生所言在理。这件事情很有可能,会涉及皇家的隐私与尊严,所以,你千万不要在面外肆意宣扬。尤其现在,令尊大人还待罪在家。你更要多加注意。”
看到他们两个都这么说,薛嵩也不再笑闹了,认真的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王忠嗣点头微笑,“谈到令尊薛老将军,王某一向对他极其仰慕。改天有空我定当登门拜访。还望薛兄引见。”
“好啊!”薛嵩喜出望外,一口答应,“王将军去了我家,不如就在我阿爷面前与我比斗一场!”
“又来了!”萧珪笑道,“人家登门去做客,你却要邀人打架。这是何道理?”
“习武之人,比斗一番又不会伤了和气。”薛嵩嘿嘿的笑道:“王将军,你说呢?”
“可以!”王忠嗣很爽快的一口答应了下来,说道,“正好王某,也希望令尊能够对我多加指点。倘若不弃,王某都愿拜得令尊为师,跟他老人家修习武艺!”
“哈哈!”薛嵩大笑,“那我岂不是就是成了你的师兄了?”
王忠嗣也笑道:“入门有先后。师兄就师兄,这又有何妨?”
薛嵩大喜,笑得更乐了,“这样吧,明天你们都去我家做客!我让你们都拜我阿爷为师,我当你们的师兄!”
小赫连也是乐了,“我一介江湖草莽,莫非也能拜得令尊为师?”
“你是我兄弟,那是必然可以。”薛嵩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道,“再说了,就你这副好身板,不练出一身盖世武艺,那真是太可惜了!”
萧珪呵呵直笑,“你们快别说了。你看把他给得意成什么样子了!”
“老萧,最该拜师的就是你!”薛嵩越发得意了,笑道,“你看我阿爷多喜欢你。你若是拜了师,我阿爷肯定倾囊相授,让你继承他的衣钵!”
“我拜师作甚?”萧珪笑道,“学得一身好功夫,然后回去跟鱼虾战斗吗?”
众人一同大笑。
这一顿酒,喝得颇为痛快尽兴。如果不是王忠嗣明天还要赶早去应班点卯,多半不会子时就散,定然会要喝到天亮。
安排客房时,薛嵩自说呼噜声大睡姿也是极其不雅,要求自己一人独睡一间房,于是剩下萧珪与王忠嗣,同住了一间另一间双人客房里。
因为明天还要赶早去点卯,所以进房之后王忠嗣很早就躺下了。萧珪也不想吵到他,于是也早早的吹灯睡下了。
可是过了半晌,王忠嗣仍是没有睡着,还主动说话了,“萧先生,睡着了了?”
“还没有。”萧珪问道,“王兄,有事吗?”
王忠嗣小声的说道:“有些事情,我想私下和萧先生说一说。”
“王兄请讲。”萧珪道。
王忠嗣说道:“驸马薛锈,娶的是唐昌公主为妻。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夫妻二人成亲,应该有六七年了吧?”
“记得薛驸马说过,差不多是六年。”萧珪说道。
王忠嗣沉默了片刻,说道:“那萧先生可知,更早一些的时候,薛锈的亲妹妹就已经嫁给了当今太子,成为了太子妃?”
萧珪闻言,立刻坐起了身来,“你说什么?”
王忠嗣索性也从睡榻里爬起身来,还点燃了油灯。
萧珪心中有些惊讶,虽然我看过一些史书,但“太子妃”的这个细节,我还真是忽略遗忘了!
王忠嗣坐到了萧珪旁边来,小声说道:“适才萧先生跟我说起临江阁生发的事情之后,我就一直在寻思,这相亲之事多半该是真的。但我很想不通,薛锈与唐昌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立刻就引发了萧珪无数的思考。
现在,武惠妃迫切想让自己的儿子,夺走太子之位。太子和武惠妃,因此冰炭不能同器,水火不可不容。
刚好,薛锈的妹妹就是太子妃,他本人就是太子的大舅子。而咸宜公主,则是武惠妃最疼爱的女儿。
按理说,这应该是互不通往来的两派仇敌。
但是现在,薛锈夫妇却在安排咸宜公主,与自己相亲。
这算……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