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晚饭之后,萧珪洗了个澡,浑身舒坦。
按照往日的习惯,他来到了书房。
点起一盏油灯,看着窗外熟悉的轩辕里小村夜景,亲切而安宁的感觉萦绕身心,萧珪感觉格外的放松与惬意。
孙山就在书房的隔壁打了地铺,安静到没有一丝声音的躺在那里。晚上吃饭他都没有下楼,还是萧珪给他拿上来的,让他受宠若惊惶恐不安。萧珪寻思着,明天赶早就去工地那边请两个木匠来,将客厅隔一个小间出来,让给孙山住。
他这个怕女人的毛病,得想办法给他治了。不然以后的生活多有不便。
夜色弥漫,虫叫蛙鸣。
萧珪又研好了墨铺开了纸,开始临写一副唐人写经的楷书字贴。
写了才没有几行字,门口传来一声饱嗝。
然后孙山的声音响起,“老太公,萧先生正在读书。”
萧珪连忙道:“孙山,让老太公进来。”
“喏。”
随后,张果老走进了书房里。他笑呵呵的道:“乖孙儿,你这个新护卫不错。”
萧珪笑了一笑,“老太公,他哪里不错了?”
“忠心又能干。”张果老说得很简单。
萧珪点了点头,拉了一张太师椅在自己对面放下,“老太公,请坐。”
张果老走过来坐下,满脸古怪的笑容看着萧珪,只是笑,却不说话。
萧珪觉得有点诧异,打量了自己身上几眼,貌似没有穿错衣服。于是问道:“老太公笑什么?”
“数日不见,你身上添了不少华光异彩。”张果老笑眯眯的说道,“看来你出门这一趟,真是交到了好运。”
“什么华光,什么异彩?”萧珪好奇的在自己身上又看了一阵,好奇道:“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运交华盖,我怎么看不到?”
“拜老道为师,将望气之术潜心修炼个几十年,你也就能看到了。”张果老笑眯眯的道。
萧珪直撇嘴,又来了!
“乖孙儿,你不要满心不屑。”张果老笑眯眯的说道,“望气之术不是传说,而是真的存在。只不过世间真正能够学懂它的,只如凤毛麟角。”
萧珪有点好奇,“望气之术,究竟能看到一些什么东西?”
“很多。”张果老说道,“大到天命国祚,小到福禄祸灾,皆可一眼辨之。”
萧珪呵呵一笑,“我不信。”
张果老呵呵的笑,轻松的摇了摇拂尘,“无知则不信,这也不能怪你。”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好奇的问了一句,“能看出一个人的前世今生吗?”
张果老一抬眼看向萧珪,眼神变得有些犀利,白须微抖的说了一个字,“能。”
萧珪的心里顿时颤了一颤,心想莫非这怪老头,当真是早已看出我是灵魂穿越?
张果老悠然道:“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物。以无极而至太极,世间奥妙不过如此。”
萧珪点了点头,心想古老的《易经》提出的阴阳之说,倒与计算机的“二进制”颇为吻合。
所有的计算机程序都是以二进制为基础算法,哪怕是最简单的一张图片或是一个庞大无比的立体游戏世界,都是由它构成。
由此展开联想,我们所生活的世界,会不会也是一个由“阴阳二仪”而演化出来的二进制世界?
电脑程序员熟练掌了二进制规则,能编程,能画图,能在计算机当中构造出一个崭新的世界,还能编写出可以在游戏世界里做弊的外挂。
那么像张果老这种真正修道有成的人,是否就是我们这个世界的某种“外挂”程序?
张果老的短短一语提醒,让萧珪突然想了许多。他甚至想到了早年看过的经典电影《骇客帝国》。
按照那部电影的科幻逻辑,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难保没有可能只是一个“虚幻”的二元制世界。而我们每一个人,都只是这个虚幻世界里最简单的一串二进制程序。从出生到死亡以及人生一切的经历,也都只是一段二进制程序。只不过我们身在此山中、不识真面目,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认识过这个世界。
二进制的计算机世界,以0和1为基础。
人世间以阴阳二仪为基础,好像只是换了个说法。
这一切似乎,还挺能说得通……
“乖孙儿,你很有悟性。”张果老又甩了一下他的拂尘,呵呵的笑,“老道遍行世间,阅人无数。你是老道所见过的,最有悟性的一个!”
萧珪回过了神来,呵呵的一笑,“老太公过奖了。我不知道你老人家所说的悟性是什么。我只知道,我对修道不感兴趣。”
“没关系。”张果老仍是笑眯眯的,说道,“或许哪天,你就会主动改变心意的。”
“或许,那就让他或许吧!”萧珪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反正现在,我挺享受目前的生活,不想改变什么。”
“清静无为顺其自然,如此也是甚好。”张果老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明日清晨,老道就该告辞,回洛阳皇宫去了。”
“我刚回来,老太公又何必急着走?”萧珪问道。
“老道也不想。”张果老撇了撇嘴,说道,“但圣人那边,恐怕已是等得心急了。”
萧珪笑道:“老太公,圣人还打算留你住多久?”
“哎……”张果老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甩动了一下他的拂尘,说道,“原本老道是一天也不想再多住了。但是圣人执意要给老道修一栋新的道观,现在已经动工,把以往老道住的旧馆也给拆了。老道现在就是想走,一时间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萧珪呵呵直笑,说道:“老太公完全可以住在我这里。”
“老道自然愿意,但是圣人不会答应。”张果老说道,“再要耽搁两天不走,宫里就会派人来请。声势浩大繁琐得紧,老道为免麻烦,还是主动回去的好。”
萧珪点了点头,“既如此,我也就不挽留老太公了。明日清晨用过朝食之后,我送老太公出门走上官道。往后若得闲暇,老太公只管来住就是了。”
“真是个好乖孙儿。”张果老嘿嘿的笑,说道,“你与咸宜公主的事情,恐怕不会就此完结。往后你须得用心,好生应付。”
萧珪不由得皱了皱眉,“我用什么心?如何能应付?”
张果老眨了眨眼睛,说道:“天地法则,尚可揣摩。唯有人心,才是这世间最捉摸不定的东西。没有未来,能被预测。能被预测的未来,皆是虚妄。”
萧珪听得满头雾水,说道:“老太公,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张果老一瞪眼,“意思就是,老道也不知道!”
“咳!”萧珪干咳了一声,然后很不礼貌的嘲讽大笑起来,“看来传说中的老神仙,也不过如此嘛!”
“老道说了!”张果老大声道:“没有未来,能被预测。能被预测的未来,皆是虚妄!”
“好好,虚妄,虚妄!”萧珪连忙赔着笑,劝道:“老人家莫要轻易动怒,小心虚火上扬。”
“不跟你讲了!”张果老气乎乎的站起身来,拂尘一甩转身就走,“老道吃果子,睡觉去!”
萧珪笑呵呵的抱拳叉手,拜了一礼,“恭送老太公。”
张果老走后,萧珪坐着沉思了片刻,琢磨他说的那些话。
情不自禁的,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上了那几个字“没有未来,能被预测”。
萧珪心想,张果老这话的意思会不会是,因为我这个穿越者的参与,许多的人和事都已经发生了改变,不再是原来的模样?历史的轨迹也发生了偏移,不再如同以往?
细下一想,还真的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尚且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一个时代一段历史当中多了一个不该有之人的介入,会发生某些改变,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了!
萧珪越想越觉得玄妙,越想越觉得张果老就是,缔造这个世界的“程序猿”心血来潮之时,编写的某个“外挂”。
用中国人的话来讲,张果老就是真正窥得了“天机”的那一种人。
世间事,有时就是这样的巧妙。
就在萧珪写下“没有未来,能被预测”那八个字的时候,远在百里开外的洛阳皇宫里,也有一个人,执笔写下了另外几个字。
“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
咸宜公主。
写完之后,她搁下笔。稍稍后往仰了一下头,离得稍远一些看了看自己写下的这两行字,有点不满意的皱了皱眉。
然后,咸宜公主拿起那张纸揉成了一团,朝身后一扔。
站在她身后的婢女连忙将纸团捡起来,轻手轻脚的放进了一个纸篓里。
纸篓中,已经装满了这样的纸团。
然后,咸宜公主又在写了。
神情极度专注,一笔一划一丝不苟。
正在这里,一名身着宫庭盛装的女子走进房来,身后跟着一串的宫女宦官。
虽已徐娘半老,但她仍旧姿容殊艳,气质尤其高贵,仪态十分雍荣。眉宇间除了寻常女子没有的骄傲,还有一股子藏而不露的隐约霸气。
在她还是少女之时,就曾经不乏有人说过,她不仅有着媲美则天皇后青春时的惊世美貌,也有着与之类似的智慧与器宇。
她似乎,生来就注定不会平凡。
他仿佛,无比的接近那个在男权世界里创造了帝王神话的女皇陛下。
她就是当今皇帝李隆基为之着迷,将她独宠了二十多年的奇女子,武惠妃。
伺候在房间里的奴婢们见了武惠妃连忙要参拜,被她提前挥手制止了。
武惠妃迈轻了步子,走到了咸宜公主身后。
一个纸团,朝身后扔来。
武惠妃一伸手,刚好接住了。
咸宜公主没有听到纸团落地的声音,感觉似乎有些奇怪,于是回头一看。
武惠妃拿着纸团,冲她微笑。
咸宜公主慌忙放下笔,起身拜礼,“孩儿拜见母亲!”
“我儿不必多礼。”武惠妃脸上尽是宠爱的微笑,她走到那一张崭新的大书案房旁,看到书案上摆着,萧珪写下的那一首诗《春晚》。
武惠妃将揉皱的那一团纸铺展开来,放在了书案上和《春晚》摆放在了一起,加以对比。
“母亲……”咸宜公主求饶似的低唤了一声,显然有点害怕,垂下了头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王右军的字体。你有些进步了,但仍需努力。”武惠妃不动声色,淡然道,“书之道,法乎上而得其中,法乎中而得其下。你若真是要练出一笔好字,就须得临摹大家书贴。明日我便叫人给你送几本王右军真迹过来,还有《兰亭集序》的官藏摹本。你要专心,照着名贴来练。而不是,只顾抄这一首诗。”
“是,母亲……”咸宜公主乖乖的应诺。
武惠妃面带微笑,拉着咸宜公主的手,紧紧挨着一起坐了下来,说道:“咸宜,你已不小了。有些道理,你必须要懂得。身为一名女子,若想寻得幸福,就须得嫁给一个疼你、爱你、惜你、重你的男子。倘若因为一个无心的男子而用心、而伤神,那便是在作贱自己。”
咸宜公主不敢多言,乖乖的点头。
“你是公主。”武惠妃说道,“还是当今天下最为尊贵的公主。你更不应该那样去做。”
“是……”咸宜公主轻轻的应了一声,仍是乖乖的点头。
“他已经明确告之于你,他要去追寻他的爱侣了。”武惠妃轻抚咸宜公主的手,柔声细语的说道,“所以,你必须忘却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回来好好的做你的公主。等着天下最好的驸马,来娶你。”
“母亲……孩儿没有念念不忘。”咸宜公主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孩儿只是觉得,这首诗写得还不错,字迹尤其好看。所以我闲来无事,就照着临摹一下……”
“为娘跟你说了,这是王右军的字体,你若想学,须得法乎于上,直接临摹《兰亭集序》。而不是学他。”
武惠妃说罢,扭头对旁边的婢女吩咐一声,“拿去,烧了。”
“是……”婢女应喏。
“不要!”咸宜公主突然大叫了一声。
刚叫完,她又慌忙捂住了嘴,面露惧色的看着武惠妃。
武惠妃看着她的宝贝女儿,只是淡然一笑,然后站起了身来,说道。
“要么,你忘了临江阁的所有事情。”
“要么,他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