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赫连的性子向来有些急。此刻,他拉着苏幻云就往房外走去。
“走!跟我走!我带你去见萧珪,你去当面问他!”
“义兄!”苏幻云一边轻轻挣扎,一边喊道:“眼看都要天黑了。要去也是明天去吧?”
小赫连道:“路又不远,骑着马顷刻就到了。”
苏幻云苦笑起来,“半夜里赶路,来回都很不方便。这又何必呢?”
“现在去了自然就睡在那里,还回什么回?”小赫连刚一说完,立刻又省了神。
他松开了苏幻云的手,笑道:“原来,你是担心没有地方睡?”
苏幻云的脸都红了,无奈的笑道:“义兄,明天再去吧?”
换作是以往,小赫连肯定会打趣几句,说你们睡在一起不就行了?
但是现在,小赫连觉得这种话,对苏幻云太不尊重了。
于是他把这些话都咽了回去,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好,那就明天去。”
苏幻云暗吁了一口气,心跳却不由自主的有些加快。
她开始,既期待又害怕,明天的轩辕里之行。
次日,清晨。
萧珪起得挺早,与孙山一同在河堤上跑步。
和往常一样,跑完步以后萧珪还开始练习弓箭。
这方面萧珪可算是短板,但孙山却是高手一流。于是萧珪就请孙山指导自己。
孙山虽是一个仆人,但他与萧珪的相处已经越来越融洽。二人虽有主仆之名,但更多的是像一对知己好友,亲密兄弟。因此孙山指导萧珪练箭的时候,也没有太多顾虑。
如此一个肯教,一个肯学,萧珪的箭术进步很快。与此同时,孙山的二胡也拉得越来越好了,并且学会一些“天下独此一份”的新曲子。这当然得益于,萧珪的指教。
二人练完了箭回到家里,尹阿婆已经做好了早饭。奴奴这个小懒汉则是刚刚起床,还在那里洗脸漱口。
现在新校那边已经无事可做了,尹阿婆便专职负责起了做饭洗衣的这些事情,其他的家务重活则有孙山分担。奴奴的任务,就是撒娇卖萌吃点心。
这样的日子,萧珪觉得倒也舒坦。
倒尹阿婆却常说,这户人家,终究还是缺了一位女主人,因此少了许多的味道。
思想传统的老人家会有这样的说法,倒是一点都不奇怪。并且萧珪知道,不擅言辞的尹阿婆既不是想要说媒,也从来不会拉扯什么事非,她纯粹只是出于一番好意。
早饭过后,萧珪又带着奴奴去了书房,教她读书写字。
《千字文》已经习练过半,奴奴的字迹也大有改善。
萧珪从没想过,要把奴奴打造成什么响誉古今的大才女。她能识文断字不做睁眼瞎,能够多从书本当中学到一些为人处事的道理从中受益,然后让她陪着自己无忧无虑、轻松快乐的过完这一辈子,便也就是萧珪对她最大的期待了。
正当二人读读写写,自得其乐的时候,楼下传来了小赫连的声音:“萧先生,我来了!我把人给你带来了!”
“义兄,你小声点!”这明显是苏幻云的声音,她急道,“萧先生不喜喧闹。”
萧珪心中一动,走到了窗边来朝下看去。
苏幻云今天穿了一身淡黄色的,胡服男装。
大唐十分流行胡服,上至君王下到平民,都喜欢穿。相比于宽袍大袖的传统汉服,这种窄领紧袖的贴身胡服,非常有利于日常活动,更加有利于骑马出行。
女子穿起这样的胡服来,则是另有一番英姿飒爽的风味。
苏幻云的身材本就很好,现在穿上了这一身熨贴的胡服,虽然没有一丝多余的暴露,但她优美的身材弧线,却令她更加动人了。
萧珪朝楼下看过来的时候,苏幻云也仰头,看向了萧珪。
两人相视一笑。
萧珪说道:“你们上来。”
“来了。”小赫连呵呵一笑,小声的对苏幻云道,“看到没有,他满心欢喜的表情。”
苏幻云不由得笑了,“义兄,你倒像个媒婆了。”
“那也未尝不可啊!”小赫连呵呵直笑,“走吧,我带你上楼,去他的书房。”
苏幻云点了点头,跟在小赫连身边,一起上了楼。
奴奴见到了熟悉的小赫连,嘿嘿的笑,立刻喊道:“赫连大叔!”
小赫连每逢听到奴奴这么叫他,都很不乐意,“奴奴,为何你称薛嵩为嵩哥哥,却非要叫我大叔呢?莫非你不知道,我比薛嵩大不了几岁?”
“这能怪奴奴吗?”萧珪在一旁笑道,“你也不看看,你这满脸的络腮胡子!”
小赫连摸了摸脸,“这么说,倒是我长得太急了?”
“咦?”奴奴发出了惊讶的声音,“这位姐姐,好眼熟呀?”
苏幻云蹲到奴奴面前去,说道:“奴奴,你不记得我了吗?上次在伊阳县的官道逆旅,我们见过的哦!后来我还来过这里一次,跟你聊过天的。”
“噢,我想起来了。”奴奴连忙道:“你现在看起来,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萧珪说道:“奴奴,她姓苏。”
奴奴一口就喊道:“苏阿姐!”
苏幻云立刻就笑了,“奴奴真乖!”
小赫连很郁闷,直摸脸,“看来真是我自己的问题!”
几人笑谈了片刻之后,小赫连就带着奴奴下了楼去,回避了。
苏幻云隔着一张大书案,坐在了萧珪对面的太师椅上。大概是因为第一次来到萧珪的私人属地,也是第一次坐这种太师椅,她显有些拘束,不太习惯。
“幻姬。”萧珪唤了一声,然后笑了一笑,“我习惯了这么叫你。”
“我也听得习惯了。”苏幻云也笑了一笑,“随便你怎么叫,都行。”
“这次洛阳之行,肯定很不容易。”萧珪说道,“辛苦你了。”
苏幻云微然一笑,也轻吁了一口气,说道:“有你这句话,一切都是值得。”
萧珪微笑道:“以后,欢迎你常来。”
苏幻云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萧珪再道:“或者,你也可以把这里,当作是你的家。”
家?
苏幻云听到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字眼,神情略变,呆呆的看着萧珪。
“只要你愿,我和奴奴,还有尹阿婆与孙山,都可以是你的家人。”萧珪呵呵一笑,“当然了,还有你的义兄。”
苏幻云的眼眶,渐渐有些红了。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轻声的说道:“谢谢你,萧郎……”
萧珪拿了一副手帕递到苏幻云面前,说道:“何必流泪呢?”
“我是高兴。”苏幻云接过手帕擦拭了几下,有些更咽,小声道:“我父母早逝,已经没了家人。孤苦零丁这么多年,现在又有了家人。你不会懂得,我的心情。”
“我懂。”萧珪说道,“因为我也是独自一人,孤苦零丁许多年了。我和你一样的,特别渴望能有一个家。能有一些家人。”
苏幻云连连点头,眼泪终究是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流了下来。
萧珪既未劝阻,也未多言,只是安静的看着她。
苏幻云自顾擦拭,眼泪却越来越多。哭着哭着,却又忍不住笑了。
萧珪也笑了,“这才对嘛,笑总比哭好。”
苏幻云深呼吸了两口,说道:“对了,我有一些事情要对你讲。”
“何事?”萧珪问道。
“是关于驸马薛锈,与唐昌公主的。”苏幻云道。
萧珪皱了皱眉,说道:“这对多事夫妻,托你捎了什么话来吗?”
“还真有。”苏幻云说道,“薛锈托我,向你道歉。他说杨洄害你的事情,都是因他而起。他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样的地步。原本最初,他也只是一番好心。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他很懊恼。”
萧珪点了点头,“唐昌公主说了什么?”
苏幻云道:“唐昌公主说了太多的话,我真是没能记住几句。但她有一个心思,特别明显。”
“什么心思?”萧珪问道。
苏幻云道:“唐昌公主迫切希望,你能早些去一趟洛阳。她想让薛锈引你,去见太子。”
萧珪直摇头,我若是不想活了就去洛阳,跟着薛锈去见太子!
这样的见面,毫无疑问就是政治投靠。
别人无法未卜先知,但萧珪却是知道的。用不了几年,现在的太子就要倒台,到时他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往。现在跑去投靠他,不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吗?
这时,苏幻云有些迟疑的说道:“萧郎,我想说一句,我本不该说的话……”
萧珪微然一笑,说道:“在我面前,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话。你只管讲。”
苏幻云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我觉得,驸马薛锈与唐昌公主,并不是特别的靠得住。”
“为何这样说?”萧珪问道。
苏幻云摇了摇头,说道:“我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的,只是有了这样一种感觉。”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感觉?”
“是的,就是这样。”苏幻云说道,“我感觉他们夫妻俩,总能生出许多念头,总想着要办许多的大事。最终,他们总能把事情办得一团糟。还要祸及他人。”
萧珪呵呵直笑,“或许你的感觉并没有错,他们就是这样的人。”
“但是……”苏幻云道,“他们倒也不坏。至少,心肠并不歹毒。”
萧珪微笑点头,“谢谢你,幻姬。”
苏幻云微微一怔,“这又何必谢我呢?”
萧珪说道:“如果不是,随时都在设身处地的为我着想,你不会去思考这样问题,更加不会跟我说这些话。”
苏幻云轻轻的咬着嘴唇,沉默了片刻,面露微笑,“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没有什么,是你应该做的。我们都是一样,从来没有欠了谁的。”萧珪微笑道,“只有对家人,对心爱的人,我们才会有这样的无私。”
苏幻云点了点头,“我很幸运。”
萧珪微然一笑,“我也是。”
此刻,洛阳皇宫中。
武惠妃站在咸宜公主面前,一如既往的面带微笑眼神柔和。但嘴里说出的话,却让咸宜公主如坠冰窖。
“咸宜,从今天起,你被禁足了。”
咸宜公主顿时目瞪口呆,“母亲,为什么?”
武惠妃淡淡的道:“最近,你太野了。”
“孩儿哪里野了?”咸宜公主大声叫屈。
武惠妃说道:“圣人早已对后宫下了谕令,不许闲杂人等去往集仙殿。但你却置若罔闻,频频去往集仙殿打扰张仙翁,还令得圣人不能与张仙翁一同好好的修行。”
咸宜公主撇着嘴,小声的嘟嚷道:“我去了这么多次,阿爷都没有说我。张仙翁还说与我有缘,叫我常去听他讲经说道呢……”
武惠妃轻哼了一声,“你是在顶嘴,对吗?”
咸宜公主慌忙拜倒下来,“孩儿不敢!母亲息怒!”
“咸宜,你要记住。”武惠妃说道,“你父亲的话,就是圣旨。他既是你的父亲,也是大唐的皇帝。你既是他的女儿,也是他的臣子!——是臣子,就不可违抗圣旨!”
咸宜公主跪伏于地,小心翼翼的回道:“孩儿记住了。孩儿再也不敢了!”
“既然抗了旨,就必须要受罚。”武惠妃说道,“想必你也知道,如果是别的臣子违抗了圣旨,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
“是,孩儿知道……”咸宜公主有点怕怕了,小声的道,“孩儿当真,再也不敢了!”
武惠妃呵呵一笑,说道:“你当真,如此惧怕你的父亲?”
“父亲是大唐的皇帝,孩儿当然……敬畏。”咸宜公主小声的道。
“那我呢?”武惠妃道,“我是什么人?”
咸宜公主更慌了,连忙道:“你是我的母亲大人,是圣人钦封的惠妃娘娘,是皇城的后宫之主!”
“难得,你还知道这些。”武惠妃道,“那么,何谓后宫之主,你当真明白吗?”
“孩儿明白。”咸宜公主都快要哭了,小声的更咽道,“母亲息怒,孩儿以后再也不敢违抗于你了……”
“现在跟我说这些,能有什么用处?”武惠妃道,“禁足半月之后,再来与我说话吧!”
咸宜公主跪在地上,悄悄的流起了泪来。
武惠妃,转身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