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清晨。
洛阳皇宫,集仙殿内。
与皇帝手谈一局之后,张果老说道:“陛下,贫道请辞,离宫数日。”
李隆基一边收着棋子,一边笑道:“仙翁,又想到宫外去散一散心了吗?”
“是的。”张果老也不讳言,微笑点头,“贫道想去几个故地,走上一走。看能不能想起,那本《气诀》究竟是被我扔在了何处?”
李隆基最近仍在坚持练习那一套呼吸吐呐之法,当下听到“气诀”二字便来了精神,连忙说道:“要不,朕派几个得力之人陪仙翁一同出宫,帮忙寻找?”
“不用,不用。”张果老摆着手,笑呵呵的说道,“老道就骑着那头笨驴,随意走走便好。有人跟着,反倒没了自在。”
“好,那弟子也就不勉强了。”李隆基点了点头,说道,“仙翁几时去,几时回?”
张果老说道:“明日去,数日归。”
数日归?
李隆基大抵不想张果老去得太久,但又不好强行给这位老仙翁下令,于是笑了笑,说道:“仙翁可别去得太久。不然,咸宜会想念仙翁的。”
张果老眨了眨眼睛,“倒是有些日子,未曾见到咸宜公主殿下了。”
李隆基说道:“明日有早朝,弟子不能亲送仙翁出宫。便让咸宜代替弟子,来送仙翁一程。如何呢?”
张果老笑呵呵的点头,“好。”
次日清晨,被禁足多日的咸宜公主,总算可以离开自己的府第,出门蹓跶一回。
这回奉的可是圣人的旨意,就连管教甚严的母亲都将无话可说。咸宜公主颇有那么一点“革命成功”自豪之感。
虽然这个成功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点的侥幸,这自豪之感也有那么一点点小人得志的嫌疑,但咸宜公终归是非常的高兴。她满怀激动之心,早早的就来到了集仙殿等候。随行还带了几名宫女宦官,每人都捧着一包东西。
张果老也挺早的走出了殿来,在殿外看到在此等候的咸宜公主。
“仙翁!”咸宜公主欢快的唤了一声,连忙上前施礼。
张果老连忙还礼,“贫道参见公主殿下。”
“仙翁千万不要多礼。”咸宜公主笑嘻嘻的说道,“就连圣人都在仙翁面前自称弟子。我是圣人的女儿,小小晚辈哪能受得起仙翁之礼?”
张果老乐得呵呵直笑。
咸宜公主连忙挥一挥手,让那些捧着东西的婢女上了前来,说道:“听闻仙翁又要离宫云游,小小晚辈连夜给仙翁准备了一些,路上用得着的东西。仙翁快请收下吧?”
张果老连忙摆手,“这么多的礼物,老道的那头大笨驴可是驮不下。”
“啊?”咸宜公主一愣,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这可怎么办?”
张果老笑呵呵的说道:“公主殿下的心意,老道领了。这礼物嘛,还请公主带回去就是了。”
“这不行。”咸宜公主说道,“仙翁多少挑一些,带到路上去用。余下的,我让她们送到仙翁的寝室里去好了。”
张果老只好点了点头,笑呵呵的说道:“那就多谢公主殿下了。”
于是,咸宜公主叫这些婢女,把所有的东西全都打开,让张果老来挑。
打开一看,多半都是一些水壶、干粮、果子和鞋袜、雨伞,这一类旅途之中颇为实用的东西。皇家御用的物件自然是样样精美,如此摊开一看,便如同一场艺术品的展览。
但有一个包裹,却没有打开。
张果老便好奇的问道:“公主殿下,那是什么?”
咸宜公主连忙挥手,把那些婢女都轰赶得远远的,然后凑到近前小声的对张果老说道:“仙翁,这是我捎给萧珪的东西。你能替我,拿去送给他吗?”
张果老呵呵直笑,“公主殿下怎会知晓,贫道将要去往轩辕里?”
“嘿嘿!”咸宜公主有点得意的笑了起来,“小小晚辈跟着仙翁修行了这么多久,多少也就学会了一点,神机妙算嘛!”
张果老乐得哈哈大笑,“好,这趟差事,老道接下了。”
“多谢仙翁!”咸宜公主笑嘻嘻的施礼拜谢。
张果老看着咸宜公主,说道:“公主殿下,还有什么话要捎给他吗?”
“嗯……”咸宜公主认真的想了一想,说道:“最近京城都在传闻,有关他的一个消息。我被禁足在内廷,竟然也都听到了。仙翁知道吗?”
张果老笑着摇了摇头,“老道,并未听说。”
“那我可要,说给仙翁听一下了。”
咸宜公主顿时来了劲头,便将太子派了薛锈去请萧珪的事情,详细的说给了张果老来听。说得是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宛如开启了“上帝视角”,亲自目睹了一切经过与细节。
张果老倒也听得挺认真,完了之后骂了一句,“那混小子,真不识抬举。”
咸宜公主眨巴着眼睛,说道:“仙翁觉得,他做错了吗?”
“当然错了。”张果老一板一眼的说道,“太子何许人?驸马何许人?这样尊贵的人物主动前去请他,他竟敢不来?——换作是我,早将他打死了!”
“啊?”咸宜公主顿时愕然,“要被打死吗?”
“哎!”张果老叹息了一声,“可惜老道打不过他。”
咸宜公主顿时又笑了,“仙翁,你逗我呢!”
张果老呵呵的笑,说道:“这件事情,公主殿下有何想法?”
“我……倒是没什么想法。”咸宜公主说道,“只是听到旁人在议论,说太子这回可算是丢脸了。以一国储君之尊去请一位布衣平民,居然还被人拒绝了。”
张果老淡然道:“言下之意,就是萧珪已经得罪了太子。对吗?”
“听起来,像是这样。”咸宜公主说道,“但这毕竟只是外界的议论与传言,当不得真。我认识的那位太子哥哥,向来都是礼贤下士,心胸宽广。他绝对不会因为这么一点事情,就记恨了萧珪。”
张果老微笑点头,“所以说,谣言止于智者。”
咸宜公主嘿嘿的笑了起来,“仙翁是在夸我聪明吗?”
“当然。”张果老笑呵呵的说道,“公主殿下一向聪慧过人。”
“太好了!”咸宜公主大笑起来,“仙翁竟然如此夸赞于我,我定要炫耀给圣人知晓!”
张果老也是哈哈的大笑。
一老一少,在集仙殿前聊得十分开心。
过了一阵,咸宜公主带着她的扈从,亲自将张果老送到了皇宫的宫门之处,与他挥手道别。
目送张果老渐行渐远,咸宜公主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她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些高大的城墙与宫门,还有些这貌似恭敬,身披铠甲手执长枪的守备军士,她发出了一记与之年龄不符,倒像诗人悲秋的叹息之声,喃喃自语道:“真想跟着仙翁,一起出宫云游天下!”
暑气渐浓,天气已十分为炎热。
萧珪家的院子里,却是颇为阴凉。
因为他刚刚费了很大一番力气,请了许多的村民帮忙,将一颗漂亮的油松树移植到了客房后面的空地上。在阳光最为猛烈的下午,位于客房与院子西侧的油松树,刚好就能遮挡住阳光,赐下一片清凉。
在客房正面的院落一角,萧珪早前就已经做了一些竹架,种了一些葡萄。现在看来存活率还算不错,许多的葡萄藤已经爬满了竹架,也起到了遮挡烈日的作用,完全将这一片院落,变成了一个清凉舒适的绿茵小蓬。
萧珪请村里的蔑匠,按照他的要求做了两副竹制睡椅和四脚竹床,就放在葡萄藤的下面。用井里打出的冒着凉气的井水将它们擦洗之后,人再往上面一躺,任谁也不想再起来了。
轩辕里的村民,现在对萧珪是越来越佩服,也越来越羡慕。他们一致认为,萧先生这样,才算是人过的日子啊!
这天下午,太阳挺大,晒得房间里面都如同蒸笼一般。
这种日子,人特别容易犯困。但又因为炎热,很难入睡。
萧珪躺在了葡萄架子的睡椅上,摇着自己的“闲”字牌折扇,闭目养神。奴奴躺在一旁的竹床上呼呼大睡,竟也睡得十分香甜。孙山仿佛是不怎么怕热,提了几桶井水去给马儿刷澡了。
尹阿婆一早就煮了一些解暑的绿豆汤,已经吊放在井里镇凉多时。这时将它从井里拉了出来,请萧珪饮用解暑。
萧珪刚刚担起这碗冰凉的绿豆汤,一眼瞅见不远处的老木桥上,走来了一头驴。
萧珪顿时笑了,“怎么只见驴,不见人呢?”
“咦,那不是老太公的驴吗?”尹阿婆也认出来了,惊奇的问道,“怎么不见老太公呢?”
“老太公?”奴奴也被吵醒了,揉着眼睛问道,“老太公来了吗?”
萧珪笑道:“只见驴,不见人。”
正说着,那头认路的驴,已经径直跑进了萧家的院子。
驴背上还驮着几个包袱,萧珪连忙将它们搬了下来。那头驴也真是一点都不讲客气,卸完了货就很自觉的朝马厩跑去,一嘴就拱进了孙山的水桶里大饮特饮,然后又嚼起了马料。
萧珪出去找了一圈,都没有见人。
他心里嘀咕,奇怪,莫非那古怪老道自己没来,却叫他的笨驴跑来送快递?
正在这时,旁边传来了一阵高喊,“乖孙,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萧珪一愣,连忙朝河边跑去。
到了一看,张果老居然泡在水里,正顺着湍急的水流一路游过来。
这下可把萧珪吓了一跳,“你怎么掉水里了?”
不及多想,萧珪一个纵身就跳进了水里,朝张果老游去。
岂料张果老一点都不慌,一边游还在一边哈哈大笑,“好久没有游泳了,凉快,真是凉快啊!”
萧珪顿时哭笑不得,“原来你老不是失足落水,是主动下水啊!”
“哈哈!”张果老大笑了两声,一边划水,一边说道,“这水多好,顺着河堤就往你家的方向流过来。老道骑着那头笨驴顶着太阳一路晒过来,都快要被烤熟了。于是就改走了水路!”
萧珪简直都要无语了,连忙游过去将他拉住,拽上了岸来。
张果老气喘吁吁,但是乐得呵呵直笑。
萧珪又好气又好笑,“老人家,你都一百多岁了,也这么胡闹?”
“你才胡闹。”张果老没好气的道,“老道当年,可是浪里蛟龙。这点水,算什么。”
“你也说了,那是当年。”萧珪道,“你老现在高寿啊?”
“一见面就训斥我,我不跟你说话了。”张果老浑身滴着水气乎乎的走了,“我去找奴奴!”
萧珪摇头直笑,跟在他后面一起往家里走去。
奴奴见了张果老也是高兴,但又惊讶,“老太公,你怎么一身是水呀?”
萧珪忙道:“奴奴,快去拿一套我的夏衣过来,让老太公换上。”
“好。”奴奴连忙去了。
张果老笑呵呵的道:“这还差不多,像个乖孙儿。”
萧珪笑道:“你老人家还是赶紧换衣服去吧!”
张果老笑呵呵的走了。
萧珪自己也擦拭了一下,换了身衣服。然后就和张果老一人躺了一张竹睡椅,担着碗喝起了绿豆汤。
张果老仰头看着葡萄藤和那颗大油松,赞不绝口的点头,“乖孙儿,收拾得不错,真会过日子。”
萧珪笑了笑,说道:“欢迎你老,常来避暑。”
“这可是你说的。”张果老一点都不客气,“老道可要住到秋天再走。”
“没问题。”萧珪说道,“老规矩,我的卧室让给你,我睡书房去。”
“哎呀,还是乖孙儿这里好啊!”张果老呵呵直笑,“可比皇宫,都好了一百倍!”
萧珪笑道:“圣人听到这话,不知作何感想?”
张果老充耳不闻,只顾喝着绿豆汤。突然,他大叫了一声,“我的驴呢?”
萧珪朝马厩边一指,“驴兄,在那边吃着嚼着,正忙。”
“不是!”张果老急道,“它不见了,倒是不打紧。驴背上的东西呢?”
萧珪朝客房里一指,“都放在那里了。”
“来来,你快过来。”张果老拉着萧珪就往客房里走,“有人托我给你捎来一份,重要的礼物。我得赶紧拿给你。”
“重要的礼物?”萧珪很好奇,“谁捎来的?”
张果老看着萧珪,煞有介事的反问,“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