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洄最近十分的颓丧,宛如失魂落魄一般只在胡姬酒肆里鬼混。除非身上的钱花光了,否则绝不踏进家门一步。就算他母亲长宁公主派人过来叫他,他也置之不理,只管在酒肆里搂着胡姬醉生梦死。
这天晚上宵禁之后,杨洄依旧泡在北市的这家胡姬酒肆里。当着众多酒客的面,搂着那个胡姬又亲又摸。
店家知道杨洄的来头大,敢怒不敢言。那胡姬也只能忍气吞声,任他轻薄。有些酒客看不过眼了,想要过来打抱不平,反倒是被店家劝走,息事宁人。
杨洄瞅见了那些人的动静,肆无忌惮的大叫道:“你们也看不惯我吗?”
没人回他的话。
杨洄继续大叫:“看不惯又能怎样?”
“你们这帮蝼蚊!”
“不自量力的蝼蚁!”
“有本事,你们过来收拾我呀?”
“哈哈哈!”
杨洄嚷得正起劲,还真有一个人朝他走了过来。
众人都惊讶的看着。
杨洄眯着一双醉意朦胧的眼睛看着那人,怎么有点眼熟?
“啪”,一个大大的耳光,扇在了杨洄脸上。
众人都大吃了一惊,被杨洄搂在怀里的胡姬,发出了惊叫落荒而逃。
杨洄刚要拍案而起勃然大怒,愕然却是一怔,“贺兰先生……”
“醒酒了么?”贺兰进明淡然道,“如若没醒,我就再给你来一下。”
“醒了,醒了!”杨洄捂着脸,连连点头。
贺兰进明笑了一笑,叉手拜了一礼,“在下见到杨公子如此放纵沉沦,实不忍心。多有冒犯,还请杨公子恕罪。”
杨洄非但没有发怒,反而尴尬的低下了头,“贺兰先生这一巴掌,打得好。”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贺兰进明道。
杨洄点了点头,便跟着贺兰进明走进了这家酒肆的一间客房里。
贺兰进明掌了灯,沏了茶,关上门。
杨洄进屋后就一直坐着,低着头,一声不吭。
贺兰进明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先递了一盏茶给他。
杨洄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愣愣的看着那一盏跳动的油灯,眼神都像是呆滞的。
贺兰进明将茶盏放在了他的面前,说道:“要不要,给你叫一碗醒酒汤来?”
杨洄这才抬起了头来,轻吁了一口气,“不用。”
“其实,几天以前我就去找过你了。”贺兰进明说道,“你家里的仆人,说你没有回家,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后来,我每天都去一趟你的家里,每天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
杨洄有气无力的道:“我想知道,我要连喝多少天才会醉死在这里。”
“想死还不容易?”贺兰进明道,“洛水又没有加盖子,何苦浪费人间的美酒?”
“……”杨洄耷下了头,不吭声。
贺兰进明淡淡一笑,说道:“其实,男人若不经历一点真正的挫折与打击,成不了真正的男子汉。”
杨洄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
贺兰进明说道:“杨洄,你莫要辜负了惠妃娘娘的一番苦心。”
杨洄抬起了头来,迷茫的看着贺兰进明,“惠妃娘娘,不是已经将我舍弃了么?”
贺兰进明说道:“你的官职被削除了吗?”
“没有。”杨洄摇头。
贺兰进明再道:“惠妃娘娘说过不再用你吗?”
“没有。”杨洄摇头。
贺兰进明再又问道:“惠妃娘娘说过,不许你再去接触咸宜公主吗?”
杨洄再次摇头,“也没有。”
贺兰进明呵呵一笑,将手放在木几上摊了开来,“那么杨公子,最近都干了一些什么呢?”
“我……”杨洄眨巴着眼睛,无言以对。
贺兰进明说道:“年轻人,遇到了挫折会有一些灰心和气诿,这完全可以理解。倘若一味的放纵与消沉,那可就真成了废物。对任何人来说,这样的废物全都毫无价值可言!”
杨洄连连的眨着眼睛,深呼吸了一口,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问道:“贺兰先生,我该怎么做?请你教我!”
贺兰进明淡淡一笑,说道:“现在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许思考,要以最快的速度回答我。”
杨洄郑重点头,“好。”
“最近几天,你想得最多的事情是什么?”
“杀了萧珪!”
“很好。”贺兰进明微然一笑,“看来你的斗志,并没有消亡。”
杨洄一拳砸在了木几上,“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他垫背!”
贺兰进明说道:“看来你又打算像上次那样,单刀直入的蛮干一场?”
杨洄愕然的怔了一怔,问道:“那我该要怎么做?”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贺兰进明说道,“你有想过,你上次为何会失败吗?”
杨洄点了点头,“想过。”
“得出了怎样的结论呢?”贺兰进明问道。
杨洄轻吁了一口气,说道:“我急于求成,行为过于仓促,计划不够周密。对伊阳那边的情况不够了解,对萧珪本人也缺乏足够的了解。”
“说得好。”贺兰进明点了点头,说道,“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都还没有摸清萧珪的底细与来路,就仓促对他出手,自然容易落败。”
杨洄点了点头,说道:“贺兰先生教训得是。我是该多花一点时间和精力,去认真的了解一下萧珪其人了。”
“你想如何去了解?”贺兰进明问道。
杨洄说道:“直接调查他本人,肯定是难以行得通了。我想从他身边的人入手。”
“从谁入手?”贺兰进明问道。
杨洄想了一想,说道:“上次我接触到了他身边的一些人。小赫连,苏幻云,田茂才、耿振武还有影姝。这些人,贺兰先生以为如何?”
“全都不行。”贺兰进明十分果断的一摆手给出了否决意见,然后说道:“既然都已接触过了,他们就已经对你有了莫大的戒心。再说了,这些人与萧珪的关系,也未必就十分的紧密。”
杨洄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说道:“苏幻云是萧珪的女人,小赫连是他的弟兄。他们还不够亲密,那还能有谁?”
贺兰进明呵呵一笑,吟出了一句诗来。
“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
杨洄一愣,“什么意思?”
贺兰进明道:“这是临江阁宴会上,萧珪写给咸宜公主的诗,其中两句。”
杨洄郁闷的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贺兰进明继续道:“萧珪写这首诗送给咸宜公主,并非是为讨好于她。相反,他是想要借助此诗,来拒绝咸宜公主。”
“什么?”杨洄愕然道,“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样一回事?”
贺兰进明呵呵一笑,说道:“事关皇家声威,谁敢对外泄露?你与咸宜公主的关系又比较特殊,旁人更加不敢说与你听。”
“那贺兰先生,又是怎么知道的?”杨洄问道。
贺兰进明淡淡道:“这种问题,你就不该问。”
杨洄也顿时反应了过来,肯定是武惠妃亲自告诉他的!
于是他懊恼的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我失语!我掌嘴!”
“罢了。”贺兰进明淡然道,“现在你最应该关心的,是这两句诗中的深意。”
杨洄好奇的问道:“杨某不是特别擅于诗词,无法从中品出什么深意。还请贺兰先生赐教?”
“这两句诗的意思其实很简单。但不明内情之人,却是怎样也无法参透。就算是惠妃娘娘与咸宜公主殿下,曾经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以,这也不必妄自匪薄。”贺兰进明说道,“真正能够悟出其中深意的人,并不多。为数不多的其中之一人,还已经被赶出了京城。”
杨洄更加好奇了,“那人是谁?”
贺兰进明说道:“房孺复。”
杨洄越加的迷茫了,“房孺复……他为何就能懂呢?”
贺兰进明微然一笑,“因为房孺复,曾经与萧珪争过一个女人。当然他败了,败得还很惨。此前房孺复被他父亲毒打的事情,想必你应该听说过吧?”
“听过。我想起来了。”杨洄说道,“记得当时外界传言,驸马萧衡似乎也介入其中?”
贺兰进明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同为驸马,萧衡可就不是薛锈能比的了。”
“那是自然。”杨洄也点了点头,说道:“圣人一共生了二十九个女儿。在众多驸马当中,圣人犹对萧衡颇为赏识。我听说萧衡当年得以迎娶新昌公主,就是因为圣人看上了他的才华与人品。当然了,萧衡的父亲萧嵩,曾是战功赫赫的一方军帅,现在又回朝做了宰相。这方面,别的驸马也都难以与之相提并论。”
贺兰进明淡然道:“对于众多驸马的一些事情,杨公子倒是摸得挺清楚。”
杨洄尴尬的摸了摸脸,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那根本就不是重点。”贺兰进明呵呵一笑,说道:“重点是,你知道是谁搬请了驸马萧衡出面,去对付房孺复的吗?”
杨洄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说道:“同为兰陵萧氏的子孙,难道不是萧珪自己去找到他的族兄萧衡,出手相助的吗?”
“直到现在,他二人也素不相识。”贺兰进明说道,“请动驸马萧衡的,是一名女子。”
“又是女子?”杨洄好奇的道,“萧珪在洛阳,究竟有多少相好?”
“不必说‘又’。”贺兰进明呵呵一笑,“这名女子,就是萧珪与房孺复相争的对象。”
杨洄顿时来了兴趣,“她是谁?”
“帅灵韵。”贺兰进明说道,“洛阳王记曾经的东家大掌柜。你听说过吗?”
“仿佛,听说过。”杨洄寻思了一阵,说道:“莫非帅灵韵,就是萧珪那两句诗作当中提及的女子?她就是萧珪真正的意中人?”
“没错。”贺兰进明说道,“萧珪与帅灵韵,情投意合。但因为洛阳王记的家族内部权争,帅灵韵不得不离开洛阳远走他乡。所以萧珪才说,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
“原来如此!”杨洄恍然大悟,皱眉寻思了一阵,说道:“看来这个帅灵韵,才是萧珪真正的软肋与要害!”
贺兰进明看着杨洄,说道:“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
“我……”杨洄犹豫的说道:“暂时还没有想好。这一次,我定要详细谋划,绝对不能出现半点差错!”
“很好。你变得谨慎了。”贺兰进明满意的的点了点头。
他的脸上,漾起了一丝诡异而带着森然冷意的微笑。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即将进食的狼。
杨洄都有点不敢直视他的眼神了,低下头叉手一拜,“多谢贺兰先生指教!”
“不用谢我。”贺兰进明淡然道,“在这件事情当中,我也是有私心的。”
杨洄略感意外,好奇的问道:“不知贺兰先生,有何打算?”
贺兰进明说道:“房孺复是房琯的儿子。我与房琯曾是亲密同僚,便也对房孺复看重了几分。当初房孺复与萧珪相争之时,我曾为之出谋划策。不料房孺复落败之后,却四处放言,说是我教唆于他,让他前去谋害萧珪。”
杨洄连忙说道:“贺兰先生放心,我杨洄再不济,也不会像房孺复那般不讲道义。”
“我相信杨公子。”贺兰进明淡然道,“其实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但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谎言被风传得太狠,就会变成人人深信的事实。我相信迟早一天,萧珪也会知道。”
杨洄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所以,萧珪也是贺兰先生的潜在敌人。”
贺兰进明呵呵一笑,“除非他做到驸马。否则,他还不配成为我的敌人。”
“杨某明白了。”杨洄深呼吸了一口,点了点头,“贺兰先生放心。我就是自己做不成驸马,就是拼下了这条性命,我也绝对不会让萧珪,娶了咸宜公主!”
贺兰进明的脸上,又浮现出那样的微笑神情。如果这时他舔一舔嘴唇,那就是一条活生生的狼。
他说道——“杨公子,努力吧!”
“我仍是热切期待,你成为驸马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