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完了粮食,萧珪与薛嵩正准备走,一群孩子从后院跑了来,远远的就喊着“薛阿兄”,亲热得很。
薛嵩见了这些孩子特别的高兴,哈哈大笑的跑到他们中间,抱抱这个,掐掐另个的脸蛋,活像是一个幼儿园的园长。
萧珪隔着稍远看着,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
没想到薛嵩这个粗枝大叶、贪酒好色的家伙,也有充满爱心的温情一面。
二人在龙光寺里,大约停留了半个时辰。
骑着马儿走出寺庙的时候,薛嵩的心情极好,脸上堆满了灿烂的笑容,还哼起了乱七八糟的的歌儿。
萧珪看着他,只是好笑。
“老萧,你别笑话我。”薛嵩说道,“那些钱,我会还给你的。”
“是么?”萧珪故意打趣他,说道,“你现在每天足不出户的在家里练武读书,也没出去赚过一文钱。你打算怎么还?”
“这个嘛……”薛嵩嘿嘿的笑。
萧珪被他逗乐了,说道:“莫非你又打算去偷一匹马?”
“嘿嘿!”薛嵩傻笑个不停,“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萧珪知道他也是在说笑,因此不以为然,只是道:“小赫连最近去了洛阳,开了个赌场,干得还算不错。我过段时间,可能也会去往洛阳寻些生计。”
薛嵩一听就来了劲,连忙道:“你们两个都去了洛阳,我也想去。”
“我知道你会想去。”萧珪道,“但你现在的首要任务,仍是闭关修炼,练好你的武艺,顺便多读一点书。如果缺钱,我与小赫连都会供给于你。”
“这怎么行……”薛嵩有点难为情,说道:“我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哪能靠着你们的资助过活?”
“你堂堂的薛公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样也能过活。”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如果不是看到了龙光寺的这些孤独,我才不想做什么滥好人,助长你吃喝嫖赌的性子。”
薛嵩呵呵的笑,说道:“我知道你是这个意思。”
“还有另一层用意。”萧珪正了正脸色,说道,“薛嵩,我私下跟你说些话,你务必记住。并且,不要外传。哪怕是对你的父亲,也不要说。”
薛嵩醒了醒神,认真的点头,“好,我保证不说。”
萧珪道:“昨晚饮酒的时候,我对王忠嗣说的话,你还记得么?”
“记得一些。”薛嵩说道,“当时你说,有朝一日王忠嗣重新被朝廷重用的时候,叫他别忘了提携我一把。”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你觉得,会不会有这一天?”
“那谁知道呢?”薛嵩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说道,“说实话,我挺佩服王忠嗣的。虽然他是皇帝的义子,但他的军功,全是自己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就算现在被贬成了一介闲官,他也从来没有自报自弃,每天都在认真的读书练武。”
萧珪笑道:“是不是有一种感觉,他都已经有了极好的先天条件,本身又特别的优秀,仍在拼命的努力。简直就是让别人没有活路?”
“确实。”薛嵩呵呵的笑,“这种人物,我是八辈子都赶超不了的。”
“那就追随于他吧!”萧珪说道,“像王忠嗣这样的人,就是用来追随的。”
薛嵩怔了一怔,看着萧珪,“老萧,你说认真的?”
“你觉得,我有必要跟你说这么多废话么?”萧珪笑了一笑,说道:“薛嵩,介你父亲的情况特殊,他想要东山再起,恐怕是有些困难了。你也不能像小赫连一样,寻求一样的出路。你更不能像我一样,去做一个山野闲人。我替你认真思考过许多次了,追随王忠嗣,恐怕就是你最好的一条出路。”
薛嵩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说道:“但现在,王忠嗣自己的情况也不是太妙。他自己都说了,恐怕复出无望。”
萧珪淡然一笑,说道:“是金子,始终都会闪闪发光的。像王忠嗣这样的人才,不可能会被埋没。”
“老萧,莫非你从洛阳,听到了什么风声?”薛嵩好奇的问道,“难道圣人和朝廷,准备重新启用王忠嗣了?”
“并没有。”萧珪道,“我只是一介平民,从哪里去打听这些大唐朝廷的内部秘闻?”
薛嵩嘿嘿的笑,“不是有小公主,给你通风报信吗?”
“狗嘴吐不出象牙!”萧珪瞪了他一眼,“稍后见了帅灵韵,你再说出这样的话,我就大义灭亲宰了你!”
“老萧息怒!天气热,千万别发火!”薛嵩连忙抱起拳头求饶,笑嘻嘻的说道,“这么说,你是推测王忠嗣不久的将来,定能复出?”
萧珪点了点头,“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这就是我的推测。”
薛嵩呵呵一笑,说道:“我可能会在某些时候,信不过我阿爷。但我一定信得过你,老萧。”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所以你现在能够明白,我为何愿意资助于你了。”
“我明白。”薛嵩点了点头,说道:“除了龙光寺孤儿的原因,你还想让我,在王忠嗣被朝廷重新启用之前,安心在家读书练武好生修炼,不用为生计所迫。”
“没错。”萧珪点头,说道,“你记住,最重要的就是两个字,安心。”
薛嵩重叹了一声,“但是这种日子,真的是很难熬啊!”
“薛嵩,其实我也很乐意,身边有你还有小赫连,我们兄弟三人一起逍遥自在的玩耍,那真是神仙过的日子。”萧珪说道,“如果,你阿爷没有被贬官的话。”
“我懂你的意思。”薛嵩点了点头,“我阿爷也时常对我说,男人一辈子,总得有点吃苦的时间。把它放在年轻的时候,那就最为合适不过了。”
“那就咬着牙关,忍一忍,把这段时间熬过去。”萧珪说道,“其实你阿爷,内心比你更加煎熬。所以,你要好好的陪着他,好好的努力修炼。让他,能够看到希望。”
薛嵩咬着牙沉默了片刻,点头,“好……”
“萧珪兄弟,我相信你。”萧珪扭过头来,看着薛嵩微然一笑,说道:“不久的将来,你必能成为大唐的一代名将。”
薛嵩感觉眼睛有点酸涩。他眨巴着眼睛,扭过了头去看着半空,“天气好热啊,我们快走吧……”
萧珪淡然一笑,挥起鞭儿抽了一下马,“好,我们走。”
没多久,萧珪与薛嵩就来到了王元宝的家里。
二人看到,王元宝家的大门前支起了一个茶棚,大水缸子装了煮好的茶水。水缸边放着几摞一人高的陶碗。有两个行人正走进了茶棚,拿起陶碗舀了茶水喝,再把用过的碗放到了一旁的箩筐里,然后对着王元宝的家宅抱拳叉手拜了一礼,走了。
“正好我也渴了。”薛嵩跳下了马来,问道,“萧先生,想要来一碗吗?”
“好。”萧珪点了点头,说道:“这些茶水,行人可以随意取用,不用付钱吗?”
“是的。”薛嵩说道,“长安首富王元宝,夏季散凉茶,冬季送热汤。行人只要打从他家门口过,都可以随意取用,不必付钱。”
萧珪笑呵呵的点头,“不愧是王善人。”
薛嵩打了两碗凉茶来,递给萧珪一碗。二人各自饮了,感觉味道还不错,大抵是放了一些消渴解暑的金银花和甘草。
稍后二人就进了王元宝家里,相迎的门子已经认得他们的,非常客气的把他们请到了门房里,告诉他们说,主人去了东市办此事情,现在不在家中。二位若有急事,现在可以派人去请。若是不急,就可以在这里稍作歇息,主人在夕食之前也会回来。
“我们不急。”萧珪说道,“天气太过炎热,实在不宜出门。我们就在这里等候王大东家回来便好。”
“多谢郎君体谅。”
门子谢过了萧珪与薛嵩,连忙给他们打来了一盆清凉的井水,奉上了新的毛巾。随后又给他们取来了冰镇的羹汤,还各自送了一把扇子。
薛嵩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笑道:“王大善人就是仁义。我们每次前来拜访,都是宾至如归。”
门子笑道:“上门即是贵客,这都应该的。”
萧珪问道:“我想请问阿兄一件事情。”
“郎君有事请讲。”门子说道。
萧珪道:“请问阿兄,帅灵韵帅姑娘,回来了没有?”
门子神色暖昧的笑了笑,显然他是知道一些萧珪与帅灵韵的事情,然后说道:“回郎君的话,帅灵韵还没有回到长安。估摩着,也就是这一两天能到了。”
薛嵩嘿嘿的笑,“等帅姑娘一回来,你们王家府上,可能就要多一位姑爷了。”
“你给我闭嘴。”萧珪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薛嵩打着哈哈连忙点头,“好好,我闭嘴。”
那门子也只是笑了笑,并不多言。
这时,外面有个男子声音响起,“王忠,谁在门房里?”
“是我们大郎!”门子王忠对萧珪说了一声,连忙迎到了门外去。
萧珪眨了眨眼,他说的“大郎”,应该就是王元宝的嫡长子,王明德了。
这时,听得王忠在外门说道:“小人回禀大郎,府上来了两位客人。小人正在款待。”
“两位什么样的客人?”王明德说道,“莫非又是来借钱的?”
薛嵩一愣,看着萧珪呵呵一笑,“老萧,你要借钱吗?”
萧珪哂笑了一声,“少说废话。”
门外的王忠明显是压低了声音,萧珪和薛嵩都听不见了。
片刻后,王明德走进了门房里来。
萧珪打量了他一眼,二三十岁的年纪,长得和王明浩有些相似。大热的天,他把一件严严实实的仕子锦袍穿得一丝不苟,戴了一领黑纱襆头,腰上除了玉佩,还悬了一口宝剑。剑柄有金黄的剑穗,剑鞘上镌嵌了好几颗耀眼的珠宝。
这怎么看,都是一位名门书生贵公子的扮相。
薛嵩看到王明德这副模样,啧啧的道:“他穿成这样,不热吗?”
萧珪觉得十分好笑,说道:“你今天不是也这样穿过么,还用问?”
王明德已经走到了近前。
出于礼数,萧珪与薛嵩都坐座位上站起了身来。
王明德来到萧珪二人面前后,先是施了一记叉手礼,然后道:“在下王明德,见过萧先生,见过薛公子。”
“好说,好说。”薛嵩大咧咧的回了他一礼。
萧珪也回了他一礼,说道:“幸会。不知王大郎,有何指教?”
排行加郎,是大唐最为通用的称呼之法。萧珪随口这么一喊,心里却感觉有点奇怪……还好他不姓武。
“区区在下,不敢在萧先生面前言教。”王明德打扮得十分书生,言谈举止也是书生气十足。他一板一眼的说道:“但我,确有几个问题想要当面请教萧先生。不知萧先生,可否赐教?”
薛嵩直咧牙,小声的嘟嚷,“这么说话不累么?我听得耳朵都疼了。”
王明德愣了一愣,“请问薛公子,那我该要如何讲话?”
“随意,随意!”薛嵩都乐了,摆了摆手就朝门外走去,“你和萧先生聊着吧,我去撒泡尿。”
王明德的脸皮都抽搐了几下,小声的说了一句,“真是有辱斯文……”
萧珪看着这个酸酸的书生也觉得有些好笑,说道:“王大郎,你有什么想问的?”
“萧先生,先请坐。”王明德仍是一板一眼,伸出手来有请萧珪入座。
“好吧……”萧珪呵呵的笑了笑,坐了下来。
王明德很优雅的抖摆他的衣袍,在萧珪对面坐了下来,隔着木几叉手一拜,说道:“在下想要请问萧先生,为何要出手殴打我的二弟明浩呢?”
萧珪皱了一下眉头,“原来大郎,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不!”王明德连忙摆手,很认真的说道,“在下只是觉得,我二弟不懂事,犯了一些不该犯的错误,是该有所管教。萧先生既然饱读圣贤之书,当知‘君子动口不动手’。何况萧先生还是为人师表,教书育人的塾师。为何就不能好好的教育与劝解我家二弟,却要动手打他呢?……在下有些想不通,所以想要当面请问萧先生。”
说罢,王明德又对萧珪叉手一拜,“还请萧先生,赐教。”
萧珪听完他这一番话,立刻就朝门外看了一眼。
薛嵩逃得可真快啊!
他妈的,我也想去撒泡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