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珪觉得,王明德仿佛就那一种,读书读到迂腐的人。和他讲道理,恐怕比和王明浩讲道理还要更难。
所以,他的问题萧珪不打算回答了。
于是萧珪站起了身来,叉了一下手,“萧某告辞。改天,再来拜访令尊。”
“萧先生请留步!”王明德连忙站起了身来,拦在萧珪身前,叉手弯腰正儿八经的拜了一礼,说道:“在下并无诘责之意,只是心中不解,诚心请教。萧先生若是不想回答,那便不用回答。但也大可不必,就此离席而去。倘若家君知道,将要责怪我冒犯先生,待客不周了。”
萧珪真是觉得脑仁都有点疼了,这厮文皱皱的也就算了,怎么还动不动就长篇大论?
“萧先生,快请回座。”王明德又拜了一礼。
萧珪没办法了,只好又坐了回去。
王明德居然也在他对面,坐了回来。
萧珪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王明德却是一脸温和的君子笑容,仿佛坐在他对面的,不是殴打了他弟弟的仇人,而是自己的挚交好友。
萧珪有点哭笑不得,心想这家伙没事看着我傻笑干部什么?他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王明德突然扬起了手来,抑扬顿挫的大声吟诵道:“细雨晓莺春晚!”
萧珪差点被他吓了一跳,这人什么毛病?
“人似玉,柳如眉,正相思!”王明德满副陶醉的大声吟诵,拍着手,啧啧的赞叹,“真是好诗好句,好才情啊!”
萧珪无语的笑了一笑,这其实是温庭筠写的一首词,其中的两句节选。当时被自己借用过来,题写在了送给帅灵韵的那副画作之上。
“萧先生之大才,令在下十分的佩服。”王明德又对着萧珪叉手拜了起来,说道,“除了这绝美的诗句,萧先生的那一副画作,在我看来也是天下罕有的神作。”
萧珪无夺的笑了一笑,“过奖,过奖。”
王明德却是充满了热情,说道:“不知萧先生可否收在下为徒,教我绘画,教我写诗?”
啊?
萧珪一愣,收你为徒?如果我没有被你烦死,肯定就是你已经被我亲手宰了!
“萧先生,我是诚心想要拜你为师!”说着,王明德匆忙离席走到萧珪身边,大袖大袍的挥舞起来,看样子就要施行拜师的跪拜大礼。
“打住!”萧珪急忙低喝了一声,“我从不收徒!”
王明德被萧珪吼得一怔,怯怯的,小声的说道:“但在下却是听说,萧先生曾经收了韩滉为徒,教他绘画。”
萧珪心想,这大概是帅灵韵或者清尘这些人告诉他的。
想了一想,萧珪说道:“我与韩滉只是切磋画技,并未拜师收徒。”
“虽无师徒之名,却有了师徒之实。”王明德认真的说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天地君亲师,这师生之道岂能糊涂而论?我愿正式拜了萧先生为师,从此跟随萧先生,学习一切萧先生所能教我的东西。”
说着,这家伙又挥起了袖子想要施行跪拜大礼。
“停,停!”萧珪连忙大声道,“我跟你说了,我不收徒!我也不用你跟着我!我更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
“在下诚心求学,萧先生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呢?”王明德倒是满副诚恳,叉着手一拜再拜,说道,“在下也曾想过,萧先生与韩滉都未行师徒之礼,或许萧先生是不喜收徒。那么,就让在下成为萧先生的关门弟子好了。”
萧珪直咧牙,这厮有完没完了?
“学生王明德,拜见萧夫子。”
王明德喊完这一嗓子,当真对着萧珪,五体投地的拜了下来。
薛嵩躲在门外,捂着嘴一上劲的在那里偷笑。
萧珪也是无语了,摇了摇头,说道:“关门弟子,是吧?”
“萧夫子答应了?”王明德大喜,又喊了一嗓子,“学生王明德,拜见萧夫子!”
萧珪心里那个郁闷啊,我才二十岁,你就夫子夫子的叫,夫你妹啊!
好吧,不能骂,夫他妹……
这一刻,萧珪也感觉自己的脑子里面有点乱了。这个脑子不大正常的酸书生,对于正常人类的大脑,还真是有着非一般强大的干扰能力。
寻思了片刻之后,萧珪正了正色,说道:“王明德,你听着。既然你执意要拜师,我可以收下你,成为我的关门弟子。”
王明德大喜,“学生王明德,拜见夫……”
“别夫了!”萧珪低喝了一声,说道:“听我把话说完。”
薛嵩躲在门外,笑得肚子都在抽筋了。
王明德乖乖的跪着,不敢再喊夫子了,连忙道:“先生请讲。”
萧珪说道:“我有言在先,等我把该教的,全都教给你之后,我们的师徒关系也就到此为止。”
王明德连忙道:“萧先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闭嘴!”萧珪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想你的比我年纪还要好几岁,我该怎样做你爹?
“是。”王明德倒挺听话。
萧珪说道:“你若答应我提出的条件,我便收你为徒。你若不答应,跪一万年我也不收。”
王明德没有办法了,只好道:“学生答应就是。”
“好,礼成了,起来吧!”萧珪说道。
王明德抬起了身来,诧异的看着萧珪,说道:“萧先生,拜请西席的礼仪,没有这么简单吧?”
“我这里,一切从简。”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你跟我来,我现在就教你。”
“现在?”王明德大喜,“多谢先生!”
“不用谢,跟我来。”萧珪走到了门房的门口,伸手拉住了一扇门,“你要好好看着。”
王明德轮着眼珠子,“是,学生一定好好看,好好学。”
“看好了!”
萧珪另一只手,拉住了另一扇门,然后,将两扇门合了起来,把门关上了。
“学会了没有?”
王明德木然的眨着眼睛,“先生,这个……学生本来就会。不用学。”
“关门弟子,不学关门,学什么?”萧珪说道,“既然你都已经会了,不用再学。那好吧,你出师了。”
“哈哈哈哈哈!”门外传来了薛嵩杀猪似的狂笑之声。
王明德简直傻了眼,“萧先生,此关门,非彼关门……”
萧珪才不管他什么彼什么此,正色凛然的说道:“王明德,为师现在正式宣布,你已出师。我们的师徒关系,也在此刻宣告结束。”
“萧先生,这这……这不好吧?这怎么行呢?”王明德语无论次,十分捉急。
“再见。”萧珪挥了一下手就朝外走去,小声的又说了一句,“算了,还要不要再见了……”
薛嵩哈哈哈的大笑着,对王明德挥手,“再见了,大师侄。”
“闭嘴,赶紧走吧!”萧珪快步朝外走去。
出了王家大门,萧珪翻身骑上马,逃也似的快马奔去。
薛嵩一路哈哈大笑的追了过来。
王明德匆忙赶来想要留住萧珪,走到门口,都已经没了萧珪的人影。
他畅然若失的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关门弟子?哪能只教关门呢?”
萧珪骑着马跑回了薛家,喝了一碗茶坐下来休息了片刻。薛嵩一进门,就和他父亲还有老七叔等人,绘声绘色的说起王明德拜师的人。
一群人全都大笑不已。
萧珪也是好笑。
早前倒是听说过,王明德身为王元宝的嫡长子,明明是商人出身,但他从来不管生意上的事情,只把自己当作一个书生。每天除了读书写字就游山玩水吟诗作赋。
原本萧珪以为,王明德或许真是有些才华。
没想到,却是这样的一个大迂腐!
笑闹了一阵之后,薛嵩就来邀萧珪,一起去找王忠嗣饮酒如何?
此前王忠嗣刚刚被贬官时,只是独自一人来了长安。现在,他已经将他的家人全都迁住到了长安来定居,看来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王忠嗣的家就在薛家的邻坊,步行过去都只要少许的时间。因此,这几个月来王忠嗣频频来往薛家走动,主要是为了向薛楚玉请教武艺兵法,当然也没少和薛嵩一起饮酒闲玩。
萧珪倒是不介意叫上王忠嗣,一起去往西市的胡姬酒肆里好好的喝几杯。但又怕薛楚玉心里不爽,于是他对薛嵩说道:“咱们还是不要去找王忠嗣了,他现在已是拖家带口,不是以往独自一人。”
“没关系。”薛嵩却是兴致很浓,说道:“他夫人我也见过,很好说话。”
“算啦!”萧珪笑道,“人家只是给你留了面子,不好当面说你是王忠嗣的狐朋狗友。”
薛嵩有点急了,“老萧,真不是你说的这样……”
二人正说着,门口有客来访。老七叔前去应门,居然是王元宝家里的门子,王忠来了。
“萧先生,有人找你。”老七叔将王忠带了进来,说道。
萧珪不由得的笑了一笑,迎上了前去。
“萧先生。”王忠对着萧珪施了一礼,说道:“在下奉了主人之命,来请萧先生过府一叙。”
萧珪笑了一笑,“你家主人回来了?”
“回萧先生。正是。”王忠并未提起王明德拜师的事情,只是道,“主人命我,无论如何要将萧先生请回去。还有薛公子,也请一并回去。我家主人正在准备盛宴,将要款待二位。”
萧珪呵呵的笑了一笑,回头问薛嵩,“你去不去?”
“王大善人的盛宴,我当然得去赴宴!”薛嵩走了过来,笑道,“就是不知道,那个王大郎会不会也一同在?”
王忠连忙回道:“我家大郎,自然也是在的。”
“那我不去了。”萧珪转身就朝里屋走去。
薛嵩哈哈的大笑,连忙一把拉住萧珪,说道:“别怕,别慌!我来保护你!”
“胡说什么!”萧珪也是笑了。
王忠也是有些忍俊不禁,连忙走到萧珪身边,小声道:“萧先生莫要见责,其实我家大郎,并无恶意。”
萧珪笑着点了点头,这倒是一句大实话。王明德迂是迂了一点,倒不像是有什么坏心。
“方才我家主人回府之后,也曾教训过大郎了。”王忠小声道,“萧先生此番再回,大郎不会再有强行拜师之举,唐突先生了。”
萧珪笑了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王忠忍着没敢笑,对萧珪叉手施了一礼,“那就有请萧先生稍移贵步,过府与我家主人一叙。”
“好吧。”萧珪点了点头,又对薛嵩道,“你要不要收拾打扮一下?”
“我就这样去!我既不收拾也不打扮!”薛嵩连忙叫道,“穿得像个棕子一样,难道不热吗?”
萧珪呵呵直笑,“那我们走吧!”
薛嵩笑道:“看来今天,不用前去叨扰王忠嗣了。”
稍后,二人就骑上了马离开了薛家,跟着王忠一起重新去往王元宝的府上。
远远的,萧珪就看到王元宝居然亲自站在门外,等着迎接自己与薛嵩这两个晚辈。
薛嵩小声道:“老萧,你未来的岳丈,还真是特别的低调又谦逊。”
“胡说什么?”萧珪小声道,“他是帅灵韵的舅公,不是父亲。”
“名为舅公,实如父亲嘛!”薛嵩笑呵呵的说道,“等你娶了帅灵韵,他也自然就会把你当女婿对待了。”
一旁的王忠,小声插了一句,说道:“薛公子这话,说得倒是在理。其实我家主人,一直都把帅姑娘当作亲生女儿来看待的。”
“看,我说得没错吧!”薛嵩呵呵的笑,说道,“用不了多久,你就是京城首富,王家的姑爷了!”
“你可以闭嘴了。”
萧珪对薛嵩扔下这句话就跳下了马来,朝王元宝迎了上去。
身形富态笑如弥勒的王元宝,也朝萧珪走了过来。
萧珪先行拜了一礼,“晚辈萧珪,拜见王公。”
“萧公子。”王元宝连忙回了他一礼,笑呵呵的说道:“犬子无状,唐突了先生。王某在此,代为赔罪了。”
说到王明德,萧珪和薛嵩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王元宝也是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犬子明德,其实并无恶意,他就是这样一副不通人情世故的憨傻性子。萧先生,薛公子,还请你二位看在王某的面上,莫要介怀。”
萧珪和薛嵩连忙点头,“不介意。我们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