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珪带着康道满参观了一阵家俱作坊,也看了一些样品。
康道满看完之后,说道:“虽然现在洛阳市面上,出现了许多类似的、廉价的家俱,但我们仍旧只是认可王记。因为王记出产的家俱,无论是选材和做工从来都是最好的,连大唐的皇帝都对它无可挑剔。所以我希望萧先生接手之后,也能保持王记以前的水准。”
萧珪问道:“康先生,是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吗?”
“材料。”康道满说道,“我看到你们的库房里,堆放了许多的普通原木。却很少见到,以前王记从岭南采办的那些珍贵原木。莫非萧先生打算自降身价,要与洛阳那些制造仿冒劣品的商家,一争高下了?”
“康先生,我采购的新材料,已经走在来往洛阳的路上了。”萧珪呵呵一笑,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情,陈夫人没有告诉你吗?”
“萧先生是指,哪件事情?”康道满问道。
萧珪指了指那些家俱,说道:“这种制式的家俱,是由萧珪发明设计,再由洛阳王记的帅灵韵生产经营。”
“什么?”康道满吃了一惊,“这些家俱,竟然都是萧先生发明的?”
萧珪微然一笑,“如果康先生不信,可以去问陈夫人。”
“不不,我信,我绝对相信萧先生!”康道满十分惊喜的看着萧珪,说道,“真是不可思议!原来萧先生,就是发明这些家俱的大财神!”
“所以,你应该明白了。”萧珪说道,“那些制造仿品的商家,永远没资格与我竞争。”
“对对,萧先生所言即是!”康道满连忙说道,“其实,虽然这些新式家具还有一些市场,但早已经卖不起以前的那些高价,利润也是大不如前。不知萧先生,什么时候再发明一点新的东西出来呢?”
萧珪呵呵一笑,说道:“如果我们这次的生意,能够合作愉快。康先生应该很快就能,见到我的最新货品了。”
“那真是太好了!”康道满大喜,连忙双手作揖,“到时候,萧先生可一定要记得给我们多派一点新货,那才是赚大钱的好东西啊!”
“现在,言之尚早。”萧珪说道,“不如我们先好好的谈一谈,眼下这笔生意?”
“可以,可以,完全可以。”康道满连忙从自己的马鞍上,拿来一叠厚厚的大本子,说道:“萧先生请看,这是我们先后两次,与帅东家和陈夫人分别签定的契约。现在家俱作坊又换了东家,家俱的行情也有了一些变化。想来,我们又得再签一份新的契约了。”
萧珪伸手将它拿了过来,很厚的一个装订好了的大本子。他问道:“我可以,先看一看这里面的内容么?”
“当然可以。”康道满说道,“这些都是已经作废的契约,我们早已将它记得滚瓜烂熟了,萧先生尽管拿去看吧!将来我们签定契约,还要以此作为借鉴。”
“多谢。”萧珪点头笑了一笑,说道:“契书很厚,我可能要多花一些时间,慢慢的研究一下了。”
“不着急,不打紧。”康道满摆了摆手,笑呵呵的道,“这份契约,关系到我们之间的长久合作。萧先生可以慢慢的看,慢慢的琢磨。我们会耐心的等待萧先生的回应。”
“等多久?”萧珪问道。
康道满想了一想,说道:“我们会在洛阳,盘桓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我希望萧先生能在这个时间之内,与我们签订新的契约。我们就住在北市的康源居,那是我们康国人开的一家胡姬酒肆。萧先生,很容易就能在那里找到我们。”
“好。”萧珪叉手拜了一礼,“萧某一定尽快拟好契书,来与康先生过目。”
“好,在下随时恭候萧先生!”康道满很客气的回了礼。
再又叙谈一阵之后,康道满便告辞而去。
萧珪拍了拍手中厚厚的那本卷宗,不由得笑道:“帐房先生,这几天怕是没法得闲了。”
稍后萧珪就回到了小赫连的家里,正是到了午食的时间。以往小赫连都要睡到下午,今天可能是心里惦记着这笔单子,因此早早的就了床,来和萧珪一起共进午餐。
小赫连问,生意谈得怎么样?
萧珪将那一本厚厚的契约书,扔到了他的面前。
“我的娘啊!”小赫连被吓了一跳直摸脑袋,满副头大如斗的表情,说道:“签订一个契约书,用得着写下这么厚的一个大本子么?”
“做生意就是这样的,任何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要事先有所预料,并制定周密的应对计划。”萧珪笑道,“那些粟特商人,都在中原做了几百年的生意了,最是讲究面面俱到。否则,他们随时有可能被我们本地的汉人给坑了。”
小赫连呵呵直笑,“汉人有那么坏吗,我怎么不觉得?”
萧珪也笑了,“倒是忘了,你姓赫连。”
“是,我是胡人。”小赫连笑道,“但我们这户人家在我祖父那一辈的时候,就已经汉化了。我的祖母和我的母亲,都是地道的汉人。”
萧珪点了点头,笑道:“赫连大东家,现在就麻烦你,把这些契约书看一看了。”
“不不不!”小赫连急忙摆手又摇头,“我宁愿不赚这笔钱,也绝对不看这厚的一个大本子!可别把我的脑袋,都给看炸了!”
萧珪笑道:“契约都不肯看,那你赌场的生意,又是如何做的?”
小赫连笑道:“我与苏幻云结帐的时候,你也在场。你说我是怎么做的?”
萧珪呵呵直笑,“每月盘一次帐,然后大家一起分钱。这样就可以了。对吗?”
“对。”小赫连直点头,笑着说道,“以后,你也跟我这样办吧?其他的事,我全都不管了!”
萧珪摇头直笑,“那你这个大东家,也做得太轻松了吧?”
“没办法,我命好!”小赫连哈哈的大笑,“我总能遇到,特别能干又特别放心的人!”
“好吧,看在你拍我马屁的份上。”萧珪笑道,“我来搞定,康道满的这一份契约书。等到正式签订契约的时候,你来露个面,摁个手印就好了。”
小赫连大喜,连忙举起杯来,“来,萧先生。预祝我们财源滚滚,赚得盆满钵也满、金银堆作山!”
当天下午,萧珪就捧着这个厚厚的大本子,开始和它死磕。
这种用古代的行文习惯所书写的契约书,非比一般的枯燥和无聊。其中还有一些专业术语,萧珪不是太懂,因此看得十分头大。
好几次,萧珪都把本子扔到了一旁,摇着扇子走到屋外去蹓跶了。
蹓跶了一阵重又回来,没看一会儿又有了头昏脑胀之感。
萧珪不由得摇头叹息,还真是隔行如隔山,虽然自己的文化水平没有问题,但要研究这些鬼东西,还得是有专业人仕来帮忙才好。
话说,帅灵韵什么时候来洛阳呢?
萧珪琢磨了一阵,不由得想到,虽然康道满是洛阳王记的老宾主,曾经也和帅灵韵做过生意。但是,眼下这一单生意毕竟是从陈夫人那边,介绍过来的。我应该,多一些警惕才好!
思及此处,萧珪立刻将孙山叫了过来。让他现在就出门走一趟,按照约定的方法,让他去联络一下严文胜。
当天夜晚,严文胜如约来到了小赫连家里,依旧在后院的老地方,与萧珪见了面。
萧珪开门见山的问他,可曾在杨洄身边见到过一位粟特商人,名叫康道满的?
严文胜说,没有见过,也没有听到杨洄说过。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会不会是,杨洄故意撇开了你们,私下去见了康道满?”
“有这种可能。”严文胜说道,“我早就说了,杨洄对我们,也不是特别信任。他有很多事情,都是瞒着我们的。”
萧珪点了点头,说道:“那你们最近就帮我留意一下。只要杨洄与康道满那样的粟特商人有了接触,哪怕只是,他去了北市,也一定要让我知道。”
“明白。”严文胜点头。
萧珪再又问道:“他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吗?”
严文胜想了一想,说道:“他频频的进宫,算不算是特别的举动?”
“进宫?”萧珪皱了皱眉,“他进宫作甚?”
“不知道。”严文胜说道,“那种地方,他不可能带我们进去。回来之后,他也从不和我们谈起,他进宫的事宜。”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那么,是皇帝接见他,还是别的什么人接见他,你知道么?”
严文胜寻思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我只知道,他去的不是皇城太初宫。而是洛水西北高岸上的别宫,上阳宫。”
萧珪的眼睛微微一眯,上阳宫?
朝野皆知那里遍种牡丹,曾是一代女皇武则天终老的地方。现在,上阳宫却是武惠妃心仪热爱的赏花之地……
“请问萧先生,还有别的什么吩咐吗?”严文胜问道。
“没有。”萧珪微然一笑,说道:“辛苦你了。”
严文胜笑了一笑,说道:“按理说,这种时候萧先生不是应该给我一点钱,再打发我走么?”
“如果你有需要,尽管开口。”萧珪说道,“但是我,不会主动给你钱。”
“为什么?”严文胜问道。
“因为你们,不是我花钱雇来的打手。”萧珪说道,“我们之间,是自愿合作的平等关系。”
严文胜叉手一拜,“告辞。”
然后,他就像一道风那样,消失不见了。
萧珪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淡然笑了一笑,转身往回走。
一边走,他一边寻思:为什么,是上阳宫?
次日,上午。
皇城太初宫,集仙殿中。
咸宜公主用她清脆悦耳的嗓音,正在字正腔圆的背颂《道德经》第三章:“不上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不乱。是以圣人之治也,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
李隆基像个值勤早自习的语文老师那样,手拿一本《道德经》,正在一字一句的对照检验咸宜公主背书的情况。
直到咸宜公主一口气背完了《道德经》的第五章,坐在一旁的张果老连忙摆起手来,“好了,好了。公主殿下先就背颂这多吧,快来饮些茶水。”
“仙翁,我还能继续背呢!”咸宜公主说道。
李隆基呵呵的笑着合上了书本,说道:“仙翁心疼你,怕你背得口渴呢!”
“多谢仙翁!”咸宜公主笑嘻嘻的谢了礼,走过来接过了张果老递给她的一杯茶,慢慢的啜饮起来。
李隆基将书本放到了一旁,不经意的说道:“咸宜,前天出宫,玩得还好么?”
咸宜公主点了点头,“很好呀!”
“但是朕怎么觉得,你自打回宫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呢?”李隆基问道。
咸宜公主做出一副十分无辜的表情,连忙摇头,“没有呀!儿臣见到了陛下和仙翁,心情很好呢!”
李隆基呵呵的笑,看了看张果老。
张果老微微的摇头,示意他不要讲。
咸宜公主十分好奇,“儿臣很好奇,陛下和仙翁,在打什么哑谜呢?”
李隆基面带笑容的沉默了片刻,一直就这样看着咸宜公主。
咸宜公主被自己的父亲盯得有点心里发慌,走过来拉起李隆基的袍大袖管,撒起娇来急急的嚷道:“阿爷,阿爷,究竟是什么事情嘛?”
李隆基呵呵的笑了一笑,说道:“你这次出宫,见到萧珪了?”
咸宜公主恍然一怔,摇了摇头,喃喃道:“没、没有……”
李隆基笑道:“那应该就是,你四姐欺君了?”
咸宜公主当场被戳穿了谎言,满脸变作通红连忙低下了头,碎碎念的道:“四姐真是一个,藏不住秘密的大嘴巴……”
李隆基和张果老都被逗笑了。
李隆基说道:“别怪你四姐。这种事情,她还不敢欺瞒了朕。”
咸宜公主又鼓起了腮帮,嘟起了嘴,十分不满的说道,“不就是游江偶遇么,就这点小事,莫非也值得惊动圣人?”
“是不值得,惊动圣人。”李隆基说道,“但是身为你的父亲,我应该知道。不是么?”
咸宜公主微微一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
李隆基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笑容,说道:“朕听说,萧珪定亲了,可有此事?”
咸宜公主摇头,“儿臣不太清楚。”
李隆基问道:“你既然都已经见到了他,为何不当面找他问个清楚?”
“儿臣不想问……”咸宜公主小声的道。
李隆基面露好奇之色,“为什么?”
咸宜公主低着头沉默了片刻,说道:“儿臣想要知道,这个问题是圣人问的,还是父亲问的?”
李隆基不由得呵呵一笑,“这有区别吗?”
“区别很大。”咸宜公主说道,“如果是圣人问的,儿臣就得思前想后,考虑好了后果,再小心翼翼的回答。如果是父亲问的,儿臣就可以直抒胸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李隆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也听明白了咸宜公主的话外之意,于是道:“你放心。这件事情,朕保证不告诉你母亲。一个字也不跟她讲!”
咸宜公主顿时大喜,“多谢阿爷!”
李隆基和张果老又一同笑了。
“咸宜,现在你可以说了么?”李隆基问道,“为什么,你不找萧珪当面问清楚他是否定亲,这个问题?”
咸宜公主抿着嘴唇沉默了片刻,说道:“因为我怕,听到他的谎言。”
李隆基摇了摇头,说道:“朕倒是觉得,他不会对你撒谎。他一定会告诉你真相。”
“那儿臣……”咸宜公主深呼吸了一口,喃喃的低声道:“会更加害怕!”
李隆基不由得皱了皱眉,“你在害怕什么?”
“儿臣害怕……”咸宜公主低下头,有点怯怯的,偷偷看着自己的父亲,观察着他的表情。
李隆基的脸上并没有怒意,只有属于父亲的那种好奇与关爱。
于是咸宜公主鼓起勇气来,一口气说道:“儿臣是怕从此再也没有,与他见面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