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玉真公主之后,李隆基立刻摆驾西隔城,来到了咸宜公主的府上。
他入府一看,四下里青烟缭绕,隐约还传来一阵颂经的声音。
搞什么鬼?
李隆基连忙跨进了内院。
这时,咸宜公主匆忙迎了出来。
她披散了头发挽着一个金冠,穿着一身道衣,拿着一根抚尘,跪在了皇帝面前,“儿臣叩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隆基的脑海里,立刻蹦出了“出家”二字。
他大喝一声,“咸宜,你在干什么?”
咸宜公主被吓了一跳,惊讶的看着她的父亲,喃喃道:“陛下,我在念经呀!”
“念的什么经?”李隆基继续逼问。
“道、道德经……”咸宜公主有一点惶惶然,小声的说道:“上次,不是陛下叫儿臣抄录了几篇《道德经》么?儿臣一边抄了,便也尝试理解于它,却有许多不懂的地方。于是儿臣就请了几位精通道学的宫教博士过来,教儿臣理会《道德经》……这不,就焚了一点香,大家一起念上一念了。”
李隆基眨了眨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过敏了。他连忙将咸宜公主从地上扶了起来,笑呵呵的道:“《道德经》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嘛!”
咸宜公主嘻嘻的笑,“阿爷日理万机,那么繁忙。这种小事,孩儿哪敢叨扰阿爷?”
李隆基呵呵的笑,伸手揽住咸宜公主的肩膀,说道:“那天你出宫去见萧珪,情况怎样?”
咸宜公主说道:“萧珪昏迷不醒,孩儿看了他一眼,很快就回来了。”
“如此简单?”李隆基显然有点不信。
“就是如此简单。”咸宜公主很肯定的说道。
李隆基笑了一笑,“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休想瞒朕。”
“阿爷,真的没有……”咸宜公主小声道。
李隆基说道:“倘若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怎会一盏茶的时间,你就从帅灵韵家里出来了?”
“呃……”咸宜公主有点哑口无言。
李隆基呵呵的笑,“说吧,在那里遇到了什么事情?”
咸宜公主犹豫了片刻,说道:“孩儿被帅灵韵抓了个现形……”
李隆基哈哈的大笑起来。
咸宜公主又羞又急,“阿爷,你别笑!”
“好好,我不笑。”李隆基仍是在笑,说道:“跟朕说说,你与帅灵韵见面之后,都发生了一些什么?”
“没什么……”咸宜公主低下头,有点难堪,不大想说。
李隆基思忖了片刻,说道:“朕这么问吧。你对帅灵韵,有何看法?”
“她很好。”咸宜公主答得毫不犹豫,“真的很好。”
“好在哪里?”
“哪里都好……”
这几问几答,身为过来人的李隆基心里算是有些明白了。
兴许就是,帅灵韵的优秀与出色或者别的什么特质,让咸宜公主有了一些挫败之感。
另外,这天底下从来就没有不嫉妒情敌的女子,除非她对那个男人毫不在乎。
如此说来,咸宜公主的心里,对帅灵韵也有了一些嫉妒。
只不过整体看来,咸宜公主对帅灵韵的看法,仍是比较正面和认可的。那些挫败感和嫉妒感,只是其次。
但是,仅止如此,就会让她有了出家的念头吗?
李隆基不大相信,于是他半天玩笑半当真的问道:“你把家里搞得像座道观一样。莫非是在,效仿你的皇姑?”
“对呀!”咸宜公主很干脆的承认了,说道:“女儿还想和皇姑一样,出家为道呢!”
李隆基的表情顿时变了,“你说什么?”
咸宜公主怔了一怔,小声道:“阿爷,如同皇姑这样,不是挺好的么……”
“她是她,你是你。”李隆基严肃的说道,“出家的念头,你尽早打消了,从此只字不可再提!”
咸宜公主弱弱的,小声的道:“阿爷,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就是不能!”李隆基说得斩钉截铁。
咸宜公主低下头,轻轻的“噢”了一声。
李隆基看到她这副样子,似乎又有点不忍,于是柔和了语气,说道:“咸宜,当年你皇姑年少之时,正处于朝堂动荡、风云变幻之时。我与你皇姑的亲生母亲都被处死了,并且尸骨无存,找都找不到。在那样的情况下,你皇姑出家为道,主要是为了脱离于朝堂纷外之外,那是寻求自保的无奈之举。”
咸宜公主扑闪着眼睛,“原来如此……”
“没错。”李隆基说道,“但是后来她渐渐的习惯了做道士,朕也就由得她了。尽管如此,她现在也仍是大唐的玉真公主,仍是住在公主府里。名为出家,实际上她也并未真正出家。”
咸宜公主连忙道:“那孩儿也学皇姑,名为出家,并不真正出家。”
“你!……”李隆基有点恼火,但马上又忍住降下了声调,说道:“这有什么好学的?”
咸宜公主低下头,“孩儿喜欢嘛……”
李隆基寻思了片刻,说道:“你喜欢的并不是修道,也不是出家。而是自由,对么?”
咸宜公主立刻瞪大了眼睛,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般,并且说道:“知孩儿者,阿爷是也!”
“你这孩子……”李隆基哭笑不得,“简直胡闹!”
咸宜公主一副冤屈的表情,“孩儿哪里胡闹嘛?道教是我李唐的国教,孩儿身为李唐的公主,去做个道士,多好的事情呀!”
“一点都不好!”李隆基大声道,“你想学你皇姑,到了三十多岁还不嫁人,当个老姑娘吗?——门都没有!”
咸宜公主撇起了嘴来,“阿爷,我不要嫁人!我要当道姑!我要自由!”
李隆基十分严肃的板起脸,弯下腰来,居高临下的瞪着她的宝贝女儿,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来。
“不,准!”
此时,伊阳县。
奴奴双手托腮的坐在屋檐下,怔怔的看着院子门口。
旁边另有几个小孩子凑在一起堆砂子,玩泥巴,不时的叫奴奴过来一起玩。但是,奴奴并不搭理她们。
那几块奴奴用来教她们识字的小黑板,也扔到角落里积了一些灰尘,好几日未曾用过了。
最近好几天来,奴奴每天就只是坐在这个屋檐下,傻傻的看着院门口。
大人们都有点担心起来,一向活泼可爱的奴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可别是害什么病了?
只有尹阿婆知道,奴奴其实一点都病没有。她只是在等着萧先生回来接她,一起去洛阳。
那天萧先生走的时候,就是这么多说的。奴奴很开心,因为她很喜欢洛阳,还有洛阳的帅阿姐和清尘姐姐。
可是好多天了,萧先生也仍旧没有回来。
满心欢喜与期待的奴奴,渐渐的就不开心了。
她每天都会拿上一个小马札,坐在屋檐下盯着门口,盼着萧先生的身影出现。
除了吃饭和睡觉,其他的时候奴奴几乎全是这样盯着,等着。
就这样,好几天了。
今天,奴奴照例如此。轩辕冰坊的大人和小孩子也都习惯了她副样子,不再有什么好奇。
那些孩子们玩泥巴玩得正高兴的时候,突然听到奴奴大喊了一声“嵩哥哥”,然后她就飞快的跑了出去。
众人扭头看去,门口正有一个高大健硕的青年从马上跳了下来,欢呼雀跃的跑到奴奴身边,一把就将她抱了起来。
“奴奴,可让我找到你啦!”青年放声大笑。
奴奴也发出了久违的笑声,“嵩哥哥,你怎么来啦?是不是萧先生叫你来接我的?”
薛嵩眨了眨眼睛,笑道:“是啊!萧先生有点急事去忙,特意叫我,过来接你。”
“太好啦!太好啦!”奴奴举起双手,大声欢呼。
这时,尹阿婆走了出来。
薛嵩连忙将奴奴放到了地上,说道:“奴奴,你去玩一会儿。我与你阿婆说几句话。”
“好。”奴奴很听话的点头,“我去给嵩哥哥买酒!”
薛嵩笑而点头,“奴奴真乖。”
奴奴欢天喜的去了。
尹阿婆将薛嵩请到了房间里,开门见山的说道:“薛公子,萧先生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薛嵩皱了皱眉,“你老人家都知道了?”
尹阿婆小声道:“海捕文书发到县衙之后,老婆子也被叫去问了好几次话,冰坊这边也一直有不良人暗中盯着。虽然后来海捕文书被撤了去,但萧先生那边也一直没有音信传来。老婆子因此,十分不安哪!”
薛嵩勉强的笑了一笑,说道:“阿婆不必担心,其实萧先生早就到了洛阳,一切平安无事。”
“当真平安无事吗?”尹阿婆有点惊奇。
“是的。”薛嵩点头,“那些事情,确实有些麻烦,但萧先生是什么人哪?他一到洛阳,很快就把问题解决了,海捕文书不是也撤了吗?现在他还有些事情要忙,于是就派我到伊阳来,接奴奴过去了。”
尹阿婆长吁了一口气,“如此,老婆子总算是放心了!”
薛嵩说道:“阿婆,我还得再去一趟赌场,找苏幻云说些事情。我现在就去了,很快就回来。”
“薛公子别急。”尹阿婆连忙道:“你还是等奴奴打酒回来之后,与她当面说了清楚,再动身去吧。不然她一回来不见你的人,又要哭闹好一阵子。”
薛嵩呵呵的笑,“好,那我等她回来。”
片刻后奴奴提着一个酒壶回来了,一进院子就大声道:“阿婆,嵩哥哥,家里来客人啦!”
薛嵩连忙出门一看,是伊阳县不良帅耿振武来了。
只不过,他今天是穿了一身平服,不再是官差的打扮。
薛嵩在轩辕里住过一段时间,与耿振武也不陌生,两人相互施礼打了照面。
耿振武将薛嵩请到一旁,小声的问:“萧先生现在怎样了?”
薛嵩皱着眉,摇了摇头。
耿振武叹息了一声,也是摇头。
“他没死。”薛嵩连忙道,“只是受了重伤,昏迷之中。”
耿振武这才略感欣慰,吁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至少还有希望。”
薛嵩看着他有些好奇,“耿帅,你时常都是一身公服在身。今日为何,这副打扮?”
耿振武笑了一笑,说道:“耿某早被扫地出门,不再是伊阳县的不良帅了。刚才去了酒坊打酒,恰巧遇到奴奴。听说你来了,便过来找你叙一叙旧。”
“扫地出门?”薛嵩惊讶道,“为什么?”
耿振武淡然道:“萧先生出事的时候,上面派了一个官差拿了海捕文书过来,叫我去捉人。那厮太过嚣张,我便将他收拾了一顿。后来那个官差回到洛阳告了我的刁状,没办法,我只好卷起铺盖滚蛋了。”
薛嵩不屑的冷笑了一声,说道:“耿兄,要我说,这是好事。以你的本事,干什么不好,非要做一个不良脊烂?”
耿振武呵呵的笑,“当初我若不做不良脊烂,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
“现在好了,你自由了。”薛嵩呵呵一笑,伸手拍到他的肩膀上,“跟我走,去京城。我好歹替你谋个职事,远比伊阳县不良帅,强上百倍!”
耿振武愕然的眨了眨眼睛,“这……不妥吧?”
薛嵩双眼一瞪,“吞吞吐吐,你还是不是爷们?去还是不去,给个痛快话!”
耿振武展颜一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