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
李隆基与武惠妃离开了咸宜公主所住的西隔城,就近去了仁智殿。
高力士从赫连昊阳那里回来了,得知皇帝去了仁智殿,连忙赶来伺候。
这么多年来,高力士就像是皇帝的影子。除非皇帝下了明旨叫高力士不用陪侍,否则,他每天夜里都会守在皇帝的寝室之外。
李隆基曾经说过,有高力士守在朕的门外,朕就能高枕无忧,睡得塌实。
当高力士赶到仁智殿,来到皇帝寝宫之外时,他听到内里传出李隆基与武惠妃的欢声笑语。
高力士顿时长吁了一口气,终于和好了!
“眼光天下第一,哈哈哈!”李隆基的笑声特别大,他说道:“落衡啊,还是咱们的女儿会夸人哪!”
武惠妃却是哭笑不得的声气,“陛下,你老说是我惯坏了咸宜。现在你看看,她都被你宠成什么样了?”
李隆基仍是大笑,“朕觉得,咸宜现在这样很好啊!有智慧,有主见,有魄力,并且敢作敢当,简直和朕当年一模一样,哈哈!”
武惠妃笑了,“又在自吹自擂!”
当李隆基与武惠妃在一起的时候,全天下只有一个人不用避讳,那就是高力士。
见到皇帝这么高兴,高力士连忙进来,施礼而拜,笑道:“惠妃娘娘,陛下这回可真是没有吹嘘,奴婢完全可以做证。”
“你听?你听到没有!”李隆基大笑不止,心情好得不能再好。
武惠妃今天也是心头大石落地,心情颇好。见到高力士匆忙而来,她知道有事,便主动问道:“力士,陛下差你出宫办事回来啦?”
“回娘娘的话,正是如此。”高力士知道眼下之事不用避讳武惠妃,于是直言道:“奴婢奉旨前去见了赫连昊阳,前来覆命。”
“赫连昊阳?”武惠妃好奇的道,“这个名字,似乎有点熟悉?”
李隆基笑了一笑,说道:“当年朕还是临淄王的时候,赫连昊阳就是朕的贴身侍卫了。他跟着朕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尤其是在平定太平公主之乱的时候,他为了救朕,脸上被人狠狠砍了一刀。休养一年多以后,朕已登基为帝,赫连昊阳却不肯再回来,继续服侍于朕了。”
“为什么?”武惠妃好奇的问道。
“大约就是因为,毁了容吧!”李隆基说道。
“如此说来,赫连昊阳就是陛下的救命恩人。”武惠妃再又问道:“那他后来,过得如何呢?”
高力士代为答道:“陛下给了赫连昊阳许多的赏赐,让他可以衣食无忧的过上好几辈子。赫连昊阳在长安置了宅,买了田,娶了妻。二十多年,没有离开长安一步。”
武惠妃更加好奇,“他为何不肯离开长安?”
“因为一个承诺。”李隆基淡然一笑,说道:“他曾经答应过朕,就算他不在朕的身边了,他也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替朕守护大唐的都城。这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哪个江湖派别或是绿林匪帮,敢在长安兴风作浪。这全是赫连昊阳的功劳。”
武惠妃连忙道:“臣妾想起来了,长安好像是有这么一号人物,被人称作关中第一大侠的,莫非就是这个赫连昊阳?”
李隆基点了点头,说道:“那个与萧珪一同被害的小赫连,就是赫连昊阳唯一的儿子。他这一次就是为了他的儿子,破例来了一趟洛阳。”
“啊?”武惠妃伸手捂了捂嘴,面露愧色的小声道:“陛下,臣妾错了……”
“算了,事情都过去了。”李隆基说道,“赫连昊阳是个义薄云天、快意恩仇的英雄人物。他知道,只要他向朕开口,朕就一定会替小赫连主持公道。但是,他却故意用了劫狱的方式去救他的儿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武惠妃摇了摇头,“臣妾愚钝,想不明白……”
李隆基淡然道:“他应该是早已猜到,这件事情可能会牵扯到宫里,会有一些让朕为难的地方。”
武惠妃面露愧色,沉默不语的低下了头。
李隆基再道:“还有另一层用意,他想要给朕一个尝还人情的机会。现在,朕已经特赦他无罪,算是彼此两清。从今往后,他与朕也就没有什么瓜葛了。”
武惠妃有些错愕,“他为何要如此?”
李隆基淡然一笑,“因为伴君如伴虎,没人愿意与皇帝做朋友。”
“陛下,肯定不是这样的!”武惠妃连忙道,“赫连昊阳不是你最忠心的侍卫吗?哪怕离开了你的身边,他也一直都在替你守护城都的安全!”
李隆基淡然道:“二十多年了,时过境迁,人总是会有一些改变的。朕也不是当年的那个太子新君了,不是么?”
武惠妃沉默了片刻,轻轻的偎到了李隆基的身边,柔声道:“哪怕千万人离开了陛下,臣妾到死的那一天,也绝不会与陛下分开一刻!”
“别说傻话。”李隆基很舒坦的微然一笑,将武惠妃揽在了怀里,然后道:“力士,你还有什么要禀报的吗?”
高力士连忙说道:“奴婢提出,想让赫连昊阳在东都也开一家玲珑阁。他说,等他儿子小赫连的伤好了之后,再作决断。”
“那就给小赫连送些宫里的良药过去,顺便再派两名御医过去伺候,让他好得快一些。”李隆基沉吟了片刻,说道,“另外,萧珪那边也一同对待吧!”
“奴婢遵旨。”高力士叉手拜下,“奴婢告退。”
高力士很识趣的走了。
李隆基与武惠妃立刻滚作了一团。
匆忙之间,武惠妃说道:“陛下,为何萧珪那边也要派医送药呢?”
李隆基笑道:“你没听咸宜说吗,万一萧珪康复了呢?”
武惠妃吃了一惊,“陛下,莫非你当真想要……招萧珪为驸马?”
“驸马之事,另当别论。”李隆基说道,“眼下,朕只想让咸宜高兴。朕的宝贝女儿高兴了,朕就高兴!”
武惠妃撒起娇来,“陛下,那我呢?”
“朕现在,就让你高兴!”
次日,清晨。
吃过早餐以后,薛嵩来到萧珪的房间里,帅灵韵正在这时收拾房间。
薛嵩看着她,面露惭愧与怜悯之色。
帅灵韵好奇的问道:“薛公子,有事吗?”
“我……没事。”薛嵩还有点腼腆起来。
帅灵韵笑了一笑,“有话,你就说吧?”
“帅姑娘,我很惭愧。”薛嵩说道,“你与萧先生出事的时候,我没能在你们身边。现在,我也什么忙都帮不上。我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薛公子,千万不要这么说。”帅灵韵微笑道,“这可不是你的错。”
“哎……”薛嵩叹息了一声,说道:“帅姑娘你也不要太劳累着,多歇着点,有事多让那些奴婢来做。”
“我不累。”帅灵韵微笑道,“只要能陪在他的身边,我心里就塌实。做什么事情,都不会感觉到一丝的辛苦。”
薛嵩点了点头,走到萧珪的床边,说道:“老萧,我不管你听不听得到,现在我告诉你,我要去伊阳找奴奴了。我会照顾好她的,你放心吧!”
帅灵韵微微一惊,“薛公子要走?”
“嗯。”薛嵩点了点头,说道:“奴奴还小,需要有人照顾和保护。”
“薛公子可以把奴奴,接到这里来。”帅灵韵说道,“此前君逸特意去了一趟伊阳,就是去找奴奴的!——对了,还有张果老留给他的一个箱子!”
薛嵩一愣,“什么箱子?”
“我不知道。”帅灵韵连忙道,“去问严文胜,他可能知道。”
薛嵩连忙找到严文胜,问他箱子的事?
严文胜寻思了片刻,说道:“记得萧先生确实提过一句,箱子里面的那些东西,能将他变成一个到处骗吃骗喝的道士,就像张果老一样。”
“骗吃骗喝的道士?”薛嵩愕然一怔,“那东西呢?”
严文胜说道:“我见到萧先生的时候,他并非道士打扮,而是穿的一身胡服。估计那些东西,都落在了他曾经住过的南市酒肆里。”
“我马上去找!”薛嵩立刻就跑了。
严文胜有点好奇,莫非你知道,是哪家酒肆?
薛嵩骑着马跑到了南市,一家家的酒肆走了进去,问他们最近有没有一个年轻的道士前来投宿,没退房间人却不见了?长什么样,有多高,一一的描绘。
南市酒肆极多,薛嵩挨家挨户不厌其烦的问,嘴都说干了。
最后他索性在一家酒肆里坐了下来,要了一些酒菜,先来填填肚子润一润喉咙。
吃了一阵,旁边的食客渐渐的多了。薛嵩听到有几个人在议论,仿佛是在说,卫尉少卿杨洄被流放了,家里也被抄了。
薛嵩立刻打起了精神,连忙凑了过去问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位酒客说道:“兄台,这是今天上午刚刚发生的事情,京城都传开了。有人说清渠码头的案子,就是杨洄在幕后搞的鬼呢!”
薛嵩连忙道:“我问的是,他怎么被流放了?难道不是杀头吗?”
“人家毕竟是皇亲国戚,哪会轻易杀头?”酒客小声道,“再说了,朝廷要杀人,办法多得很。与其等到秋后公开问斩,还不如先判流放,半路上再悄悄的结果了。这样反倒还干净利落一些,省得众说纷纭,夜长梦多。”
薛嵩回到了自己的坐位上,将一大瓮酒一口气全都喝光了。
然后,他怒目圆瞪的低吼了一声,“干!”
中午,帅灵韵家中即将开饭了,薛嵩却还没有回来。
大家一起等了半个时辰,仍旧不见薛嵩回来。帅灵韵只好叫人给薛嵩预留了一份饭菜,然后叫大家先行用餐。
帅灵韵照例先去给萧珪喂食。她发现,萧珪的喉咙与下颌似乎能够自己活动了。
帅灵韵有些惊喜,连忙撤去了管子,试着用汤勺往他嘴里喂食。
果然,萧珪能够自己吞咽食物了。
帅灵韵喜出望外,连忙叫清尘去弄一些温热的滋补鸡汤过来,想让萧珪再多吃一些。
这时门子来报,说有几位客人到了。
帅灵韵问是何人?门子说不认识,但他们指名道姓要见东家。
帅灵韵只好亲自出去了一趟。在大门口,她见到了两名陌生的老人,带着几个年轻的僮儿。那几个僮儿,都还背着药箱。
其中一位老人主动上到前来,问道:“姑娘莫非就是洛阳王记的东家大掌柜,帅姑娘?”
“正是小女子。”帅灵韵问道,“老先生有些面生,不知如何称呼?”
“老朽姓钟,这位姓金。我二人都是内廷太医署的医官。”老人说道,“后面这几位药僮,都是我们的学生。”
宫中的御医?
帅灵韵微微一惊,“不知二位御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钟御医说道:“我等奉旨,特意前来,给萧珪治病。”
帅灵韵更加惊讶,皇帝派了御医来给君逸治病?
为什么?
另外一名姓金的御医似乎比较急性子,他说道:“帅姑娘,快带我们去看一看病人吧!”
“二位御医,请等一下。”帅灵韵连忙道,“小女子已经请了医师,在为病人医治,不敢再给宫中添了麻烦。不如二位老先生,还是请回吧?”
“帅姑娘这话,可就不对了。”金御医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既然是陛下的旨意,帅姑娘接旨谢恩就是了。可千万,莫要拒绝啊!”
钟御医拿出了一份卷成小筒的黄麻纸轴,说道:“帅姑娘若是不信,这里有宫中发出的手敕,上面盖有圣人的宝玺。此等凭据,想必全天下都没人敢于造假。”
帅灵韵连忙接了过来,展开纸轴一看,还真是一份皇帝手敕,并且加盖了一枚皇帝的私印宝玺。
事已至此,帅灵韵没办法了。
她只好拜了一礼,说道:“小女子多有怠慢。二位御医,请吧!”
稍后,帅灵韵就将御医一行人带到了萧珪的房间里。
他们立刻就忙活了开来,把脉,问诊,晒药,清理房间,倒也有条不紊。
帅灵韵一直陪在旁边,紧紧的盯着。
在这些人当中,她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之人。
那是一位年轻的药僮,生得是眉清目秀,做事却是笨手笨脚。一双眼睛还时时落在萧珪身上,显得慌慌张张魂不守舍,如同做贼一般。
帅灵韵走到了他的身边,冷冷看着他,“你,跟我出来一下。”
钟医御连忙走了过来,“帅东家找我的僮儿,有何事?”
“我有重要的事情问他——跟我来!”帅灵韵一把抓住了药僮的手腕,不由分说的将那名药僮拉到了屋外。
药僮更加惊慌,钟御医等人也有些慌了,连忙跟了出来。
孙山、严文胜和清尘、王仆这些人,也全都围了过来。
帅灵韵抓着药僮的手腕,沉声喝问:“说,你是谁?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