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一阵秋风一阵凉。
萧珪等人来到轩辕里还没有几天,随着阵阵秋风刮起,盛夏的暑气逐渐消散,树中的落叶翩然而下。
秋天,正式降临了。
八月十三日,中秋节的前两天,尹阿婆关闭了她在伊阳县的轩辕冰坊,带着轩辕里的三姑六婆,满载钱财荣归故里。
这一个夏天,小小的冰块,让小小的轩辕里发生了太多的变化。
现在放眼看出,这个毫不起眼的小村庄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许多户人家,都趁着秋高气爽的日子,忙着建造新房。一些大了肚子的小妇人,每天都聚在一起讨论怎样的汤药利于养胎,或是指着彼此的肚子笑谈结下娃娃亲家。男人们则是争先恐后的购买牛羊马驴,为自家增添重要资产。许多新开的土地,都已种上了绿豆,为明年的“夏日售冰”提前做起了准备。
所有的现象都在说明,轩辕里的人们,正在变得富裕。
这是萧珪没有预料到的。当初自己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才想到用硝石制冰对抗炎炎夏日。没想到这一小小的举措,竟然会改变全村人的生活。
正因如此,轩辕里包括里正徐大富在内的所有人,都对萧珪感恩戴德。萧珪在这里,已经拥有了无人可及的威望。
王元宝开口索要地皮,徐大富立刻亲自登门而来。他胸口一拍,就把萧珪家宅以西直抵沧浪河的所有土地一百多亩,以烂白菜的价格卖给了萧珪。徐大富还说,倘若不够,咱们想办法再往南方拓开。虽然那里有一座小山,但咱们可以发动全村的劳力,把山挖平。
萧珪当场就笑了,他说道:“徐里正,眼下这么大的面积,我建一座小城都已是足够,那山还是别挖了。背靠大山,从风水上讲也还不错。”
“好,一切都听萧先生安排。”徐大富说道,“但我建议,萧先生可以将那座山一并买下来。那是我们全村人的共同产业,外人要买绝不可能,也就只有德高望重的萧先生出面,村里人才会答应。那虽是一座无主荒山,以往只是村民们打柴的地方。但稍加整饬打理之后,随便种点水果竹木,与你这片大宅联为一体,我看也是颇为合适。”
萧珪还在那里发笑,一旁的王元宝就已经发话了,他说道:“那就买了吧!不妨在那小山上建造一些竹木别馆、回廊高塔。乡亲们依旧可以入山打柴。闲来无事也可上山游玩,多给这座小山添些生气。”
萧珪笑了笑,说道:“王公,我觉得那小山上还可以建一座小小道观,让乡亲们不用跑到县城,就可以很方便的烧香敬神。”
“我倒是忘了,君逸已是张果老的高足。”王元宝也笑了,说道:“徐里正,这座山我们买了。既然君逸道号灵观,那山名就得改名叫作灵观山。钱不是问题,但事情又要麻烦到你了。”
“不打紧,交给我去办吧!”徐大富大喜,又卖出一座山,村里人又能分到钱了!
这时,王元宝又说道:“徐里正,我听说你们那个轩辕冰坊,办得不错。这个夏天,带动全村的人赚了不少的钱。不知你们是否愿意,将轩辕冰坊并入我王家商会的旗下?”
“啊?”徐大富有点惊讶,也有点尴尬,连忙道:“王大善人,我们这小打小闹的,上不得台面。哪好意思,并入王家商会?”
“你不妨找轩辕里的村民,去商量一下。只要你们有这个心,那便点头即可。”王元宝说道,“假如轩辕冰坊并入王家商会旗下,那就意味着到了明年夏天的时候,大唐的任何一个州县,都有可能出现一家轩辕冰坊的分号。开店所需的钱财,由王记商会提供。赚来的钱财,我们一起分成。轩辕里的任何一位村民,只要他有胆量、有能耐,那就都有机会成为一座冰坊的掌柜主人。”
“这……这……”徐大富激动得有一点不知所措,喃喃道:“这也就是说,以后我们都是王记商会的人了?”
王元宝笑眯眯的点头,“是的,只有你们愿意。”
“好,好,我马上召集村民们一起商量!”徐大富激动不已,“多谢王大善人。”
“不必谢我。要谢,就谢君逸吧。因为制冰的点子,就是他想出来的。”王元宝说道,“再说了,往后你们也都是我王某人的乡里乡亲了。邻里之间相互帮衬,理所应当。徐里正,你说呢?”
“多谢王大善人!多谢萧先生!”徐大富激动不已,感激涕零。轩辕里来了这样一位慷慨大方的大金主,以后乡亲们都有好日子过了!
不久后,徐大富就急匆匆的跑去办事了。
萧珪把王元宝请进了卧室里,又把孙山叫了来,说道:“王公,你的身体有些虚胖,应属典型的痰湿体质,体内湿气很重。艾灸可以祛湿袪邪,疏通经络,对你的身体应该会很有帮助。孙山是习武之人熟知人体经络穴位。从今天起,就由我来从旁指导,让孙山用艾灸帮你调理身体。”
“好,那就试试吧!”王元宝很坦然很乐观的说道,“给我瞧过病的好几位医师都说了,我若保养得好,大约还能活个一年半载。倘若这个艾灸当真有效,我王元宝哪怕是多活一个时辰,那也是赚了!”
“王公不必悲观。”萧珪微笑道,“像你这种病,最重要的是心境要放松,饮食要注意,另外不可大惊大怒,不可劳心劳力。其他任何药物与治疗手段,都只是辅助。你只管在轩辕里安心静养,坚持用药坚持艾灸,病情一定会大有好转。”
“好,那就开始吧!”王元宝笑道,“别人我或许信不太过,君逸的话我是绝对会信的。”
萧珪微笑点头,对孙山道:“开始吧!先把艾条点燃。从大椎穴,开始灸。”
“是,先生。”
孙山依言照做,萧珪从旁耐心指导。
过了片刻,户外传来一阵车马人声,有人来了。
萧珪走出了房来,看到帅灵韵与清尘回骑着马过来,身后跟着三辆马车,全都满装了东西。
“君逸。”帅灵韵看到萧珪,跳下马走了过来,说道,“我们去县城,采买了一些中秋节要用的东西。稍后你来看一下,看还缺了什么没有?”
“不用看。”萧珪说道,“帅东家办事,谁还能不放心呢?”
帅灵韵笑道:“你以后做了大东家如果也是这样的话,早晚要坏事。”
“那就让他坏吧!”萧珪笑道,“只要我心爱的女人没有跑路,天塌下来也坏不到哪里去。”
“你这张嘴呀,越来越会胡说了。”帅灵韵满面温情的微然一笑,说道:“来书房,我有一些事情要对你讲。”
“好。”
萧珪跟王元宝打了一声招呼,又交待了孙山几句,便与帅灵韵一同上楼,来到了书房。
帅灵韵沏来了两杯茶,就把房门关上了,看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谈。
“什么事?”萧珪问道。
帅灵韵拿出了文房四宝,一边研墨,一对对萧珪说道:“中秋节过后,王记商会的十二名东家大掌柜,就要齐聚轩辕里。除了我主管洛阳,我大表兄王明德名义上主管长安,另外还有十位东家大掌柜,对你来说都是陌生之人。我有必要,提前跟你说一下他们的来路与底细。”
萧珪点头,“好。”
帅灵韵拿笔先写了一行字:“太原王记东家大掌柜,岳文章。”
“好字。”萧珪赞叹了一声,“灵韵,你练过卫夫人的字吧?”
“是呀,我从小就练。”帅灵韵说道。
萧珪笑道:“难怪比我写得好。你学卫夫人,我学王羲之。但卫夫人可是王羲之的师父。”
“别瞎说了,我哪能跟你比?”帅灵韵笑了一笑,说道,“不岔开话题了好吗?我们来谈一谈,这个岳文章。”
萧珪点头,“你说,我听着。”
“这个岳文章,曾是一位闾里侠少,我阿舅则是走商贩货。他二人年轻时就结下了莫逆之交,彼此亲如兄弟,就如同你与小赫连一般。”帅灵韵说道,“我阿舅逐渐发迹之后,就把岳文章也叫来一同经商。七八年前,我阿舅把太原王记交给了岳文章来打理。太原分埠,是王记商会除了长安与洛阳之外,最大也最重要的一个分埠。王记在整个黄河以北的所有交易和商队行走,几乎都会经过太原中转。”
萧珪说道:“那意思就是,岳文章独自一人,掌握了王记商会在河北的半壁江山?”
“可以这么认为。”帅灵韵说道,“虽说王记在河北另外设有幽州大掌柜、定州大掌柜和两位商队大掌柜,但由于太原的特殊位置,再加上岳文章与我阿舅的特殊关系,那四位大掌柜实际上都落在了岳文章的掌控之下。”
萧珪淡然道:“那个岳文章,值得信任吗?”
帅灵韵迟疑了一下,说道:“我阿舅,特别的信任他。就如同,你信任小赫连一样。”
萧珪点了点头,“你继续。”
帅灵韵又写下了一行字,“定州东家大掌柜,何明远。”
然后她说道:“原本何明远是一位当地军府的六品校尉,但现在各地军府早已没有府兵,何明远虽是官身,却早就另谋出路做起了生意。他利用职务之便,拿下了定州的三处官方驿站的管理之权。然后他在驿站的旁边开设逆旅,赚取路人的钱财。定州是河北的一处交通枢纽之地,从北方南下的胡商极多。何明远又开起了邸店,做起了商业中介的生意,赚取往来客商的钱。”
萧珪说道:“这人脑子倒是活络,适合经商。”
“是的。”帅灵韵说道,“没多久何明远就变得家资巨富,但他并不满足。他主动找到了岳文章,经由岳文章介绍结识了我阿舅,自己主动愿意投靠在了王记商会的麾下。后来我阿舅资助他买下了大片的桑田,置办了五百多架梭织机,何明远又做起了丝绸的生意。短短几年时间,何明远已经成为大唐河北数一数二的巨富。”
萧珪说道:“这个人,似乎有些不太安分。”
“他非止一般的不安分。所有的东家大掌柜当中,何明远应该就是最不安分的那一个。”帅灵韵说道,“虽说这些年来,接受了我阿舅资助的何明远,一直都在给王记商公上献红利。但我阿舅一直怀疑,他送来的帐本不够祥实,其中必然瞒报了许多的利润。”
萧珪淡然一笑,“这难道不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么?”
“你说得没错。”帅灵韵说道,“虽然有所怀疑,但我阿舅从未揭穿过他,一直采取姑息隐忍的态度。但这个何明远现在越来越过份了,他不再满足于逆旅、邸店与丝绸的生意,他还把手伸到了琉璃上来。你知道的,琉璃一直都是我们王家商会的主业,我阿舅也是靠它发家致富。何明远想办法买通了一些王记商会的小掌柜,从他们手上截走一批本该送到长安的琉璃货品,然后避开官府眼线,私下贩卖给了邸店的胡商,从中牟取暴利。”
萧珪说道:“截留主家,中饱私囊。避开官府眼线私下与胡商交易,那不就是走私么?”
“没错,他一直都在走私。”帅灵韵说道,“他有军职之便,邸店又是他开的。想要走私,本就十分容易。再加上他背靠王记商会,官府就算知道了什么,轻易也不会动他。何明远这个人,精明非比常人。”
“能成为大唐黄河以北的一代巨富,想必何明远也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萧珪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他就像是王记商会的一颗毒瘤。无论他干了什么坏事,人们都会把帐记得王记商会的头上。”
“没错。”帅灵韵说道,“假如我阿舅当真要向我们移交商会大权,这个何明远一定会跳出来闹事。因为他做贼心虚,最怕秋后算帐。他一定会很担心,新上任的东家大掌柜,会跟拿他开刀,竖立恩威。”
“那就让他闹,我求之不得。”萧珪说道,“但我不会拿他开刀,我会给足机会,让他从王记商会独立出去。”
帅灵韵皱了皱眉,“君逸,何明远倘若独立出去,对我们王记商会来说,将会是极大的损失。”
“放心,那最多是暂时的。”萧珪淡然一笑,“用不了多久,但凡何明远从你阿舅手中吞走了多少不义之财,我都会叫他连本带利的,全部吐出来!”
帅灵韵微微一惊,“你打算铲除他?”
“既是毒瘤,留之何益?”萧珪说道,“他不率先闹起独立,我又哪能,师出有名的讨伐于他?”
帅灵韵有点愕然,“君逸,你的这些手腕,可比我阿舅强硬多了。”
萧珪呵呵一笑,“若非如此,你阿舅又何必让我上位,接管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