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适之立刻取来了清渠码头一案的卷宗,并叫来三名书吏,现场抄录卷宗。
萧衡耐心的等着,李适之就陪他聊天。
两人很自然的谈起了萧珪与帅灵韵,不经意也提到了一两“咸宜公主”。
话题顿时变得有些敏感,两人很默契的同时闭口不言。冷场了片刻,这两位内幕知情人,又不禁相视而笑。
李适之索性把萧衡请到了官署的内宅,这是他个人休息的私地,然后重新挑起了这个话题。
李适之说道:“萧驸马,你觉得萧珪最终会迎娶谁为妻子?”
“如今看来,帅灵韵的可能性更大。”萧衡说道,“他二人本就情投意合,再又一同经历了水牢之灾,感情更加牢固。”
李适之说道:“但很多时候,婚姻与感情,完全是两回事。”
萧衡身为驸马,名符其实的政治婚姻参与者,当下会心一笑,说道:“此话在理。”
李适之说道:“上次杨洄在伊阳县闹事,害得萧珪入狱。正是咸宜公主请动圣人,派李某前去平息了事端。如今回想起来,恐怕不仅仅是咸宜公主对萧珪动了心。就连圣人,也似乎有了一些想法。”
“圣人有了想法,确实会对萧珪的婚姻,平添许多的变数。”萧衡说道,“实不相瞒,其实我也去找萧珪说过一次媒。但是,他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李适之有点惊讶,“萧驸马,是奉命前去说媒?”
萧衡点了点头,“奉家父之命。”
李适之喃喃道:“萧驸马说的没错。现在看来,萧珪的婚姻确实有了许多的变数。”
萧衡淡然一笑,“如果只是咸宜公主的一己之思,或是圣人的一时之念,倒也还好说。但是现在,萧珪的身上有了更多值得大家关注的东西。这或许,会对他的婚姻与将来的人生,产生极其巨大的影响。”
李适之有点好奇,“请问薛驸马,是什么东西?”
萧衡说道:“李大尹莫非不知道,王元宝想要把他名下的商会,交予萧珪?”
“你说什么?”李适之十分惊讶,“竟有这种事情?”
萧衡说道:“王元宝想要转让商会,商会元老各怀心思,自然不会轻易答应。商会内部,也因此有了分歧与权争。帅灵韵此去长安,就是为了解决这些问题,从而给萧珪将来的顺利上位,铺平一切道路。”
“原来如此……”李适之恍然大悟,说道:“如此说来,只要帅灵韵此番获胜,商会就能落入萧珪的掌握之中?”
萧衡微笑点头,“应该没错。”
到这时,李适之算是彻底明白了。一但萧珪掌握了元宝商会,他就能成为大唐天下屈指可数的富豪。这对兰陵萧氏一族,也将大为有益。难怪萧衡会以附马之尊,甘为帅灵韵一介商女如此辛勤奔忙。
果然都是,无利不起早啊!
但李适之瞬间又有了一个反思:这应该算得上是,萧氏一族的机密之事。萧衡为何,如此坦然的告知于我呢?他明明知道,我既是圣人的堂弟,也是圣人的心腹,莫非……
此时,萧衡又道:“李大尹,你觉得,倘若圣人知道了王元宝将要转让商会的事情,将会做何感想?”
“这个……”李适之微皱眉头寻思了片刻,摇了摇头,“圣意难测,李某不敢妄下断言。”
萧衡再道:“我听说,萧珪已经拜入张果老的门下,成了一名道士。他跟着张果老修炼了一门养生功法,名为气诀,圣人对此颇感兴趣。”
“我也似乎有所耳闻。”李适之说道,“据说圣人曾经派谴太子殿下,去找萧珪讨要了一本经书,莫非就是这个《气诀》?”
“应该就是了。”萧衡说道,“看这架式,圣人恐怕早对萧珪另眼相待了。或许某日,圣人会要将他接入宫中一同探讨气诀,也未可知。”
“有可能……”李适之眯了眯眼睛,大概明白了萧衡的弦外之音。
如今看来,萧珪将来很有可能会与皇帝走得很近。倘若蒙受重用平步青云,或是娶得公主成为皇亲国戚,这也并不稀奇。现在元宝商会正处于内部权争的节骨眼上,萧衡是想李适之鼎力相助,让萧珪成功上位。终有一日萧珪辉煌腾达之时,自然也是不会忘了他李适之,今日之善举。
片刻后,书吏来向李适之汇报,说卷宗已经抄完,整理好了。
萧衡立刻站起身来,对李适之叉手而拜,“多谢大尹。我这就派人,把卷宗给帅灵韵寄去。”
“萧驸马不必客气。”李适之起身还礼,说道:“既然帅灵韵那边要得急,我也就不留萧驸马共用夕食了。改天便由李某作东,我们再要把盏一醉。”
萧衡再施一礼,笑呵呵的道:“久闻大尹海量,获誉‘酒中之仙’。萧某若能与大尹共谋一醉,实乃平生之幸事。”
“好,李某也很期待!”李适之呵呵的笑了几声,再道,“但是眼下,你我不必再要多言。萧驸马速去寄了卷宗。李某赶在宫门关闭之前,进宫一趟!”
萧衡顿时眼睛一亮,连忙施了一礼,“萧某就请告辞。大尹请自便,不必相送了。”
“萧驸马好走。”
萧衡带上卷宗,立刻就走了。
李适之不禁有些感慨,这个萧衡还真是一个睿智细腻,聪明沉稳,并且眼光长远之人。倘若不是做了驸马,有朝一日,他恐怕比他父亲萧嵩,更加适合成为大唐的宰相!
片刻后,李适之也赶紧收拾了一下,骑上马匹直奔皇宫。
今天是皇帝在集贤殿读书,与一众大儒探讨经义、交流治国学问的日子。现在这时候,他应该还没有离开集贤殿。
李适之匆忙来到集贤殿求见。运气真好,皇帝刚准备摆驾离开集贤殿,一支脚都已经踏上了龙辇。
听闻是李适之紧急求见,李隆基将踏上了龙辇的那只脚都收了回来,说道:“宣他到御书房。”
内侍应喏,打着小跑去了。
李隆基有些好笑,对高力士说道:“难得这种时候李适之没有奔向酒局,却是来了宫中紧急求见。想必,也该是重要的事情吧?”
高力士也笑了一笑,说道:“大尹一向沉稳,应该是有要事禀报。”
“那我们走吧,去御书房。”
稍后,李隆基就在御书房接见了李适之。没有什么闲杂外人,一切礼仪也都从简。李适之开门见山,向皇帝禀报了两件事情。
一是清渠码头一案余波未平,有此案当中的死者家属在长安发起了诉讼,将元宝商会告到了长安县衙。
二是,王元宝正准备把他名下的商会,交予萧珪执掌。长安的那一起官司,或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李隆基听完,刚刚还轻松愉快的表情,立刻沉寂了下来。
清渠码头的案子,外界知道真实详情的并不太多,李适之这个经手人,那是一清二楚的。
那件案子的背后,可是牵涉到了武惠妃。
当时,皇帝和李适之都为此伤透了脑筋。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这件事情抹平,总算是没有让武惠妃这个“幕后黑手”,暴露到公众的面前来。
现在居然又有人要把这件案子,重新翻出来。李隆基心中的恼怒,可想而知。
寻思一阵后,李隆基说道:“适之,长安的那一棕官司,你要密切关注。一定不能让他们,捅出篓子。”
“臣遵旨。”李适之应了喏,再道,“陛下,臣愚见,现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那些死者家属撤回诉讼,与帅灵韵达成私下调解。”
李隆基眨了眨眼睛,问道:“其中,可有难处?”
李适之说道:“臣觉得,其中最大的难处,就是那些死者家属应该是受了他人挑唆或是要挟,才会状告元宝商会。而那个挑唆要挟之人,应该就是帅灵韵在商会内部的死对头。”
李隆基淡然道:“帅灵韵的死对头,便是反对萧珪执掌元宝商会的那些人,对么?”
李适之叉手一拜,“陛下英明。”
李隆基寻思了片刻,说道:“原本人家商会内部的家务事,任谁也不好妄加干涉。但既然他们捅到了衙门里,那也就不仅仅是他们的家事了。”
李适之心领神会的叉手一拜,“臣明白。”
“去吧!”李隆基说道,“把事情办得干净一点。”
“臣明白。”李适之施礼拜下,“臣告退。”
李适之刚走,李隆基就在元宝商会特制的御桌大书案上,拍了一巴掌,沉声喝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惹到朕的头上来了!”
高力士弯下腰下,小声道:“陛下,要不要老奴以私人的名义,给长安留守杜暹发一封密信过去?”
“不用。”李隆基说道,“杜暹以耿介清正而闻名,就让他什么都不知道好了。朕相信李适之,能把这件事情处理妥当。”
高力士说道:“就怕那些商人不识大体,在长安一顿胡言乱语。还有帅灵韵,她毕竟还只是一个小姑娘。可别一时不慎,说漏了嘴。”
李隆基寻思了片刻,说道:“这不正好让朕瞧一瞧,这个帅灵韵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高力士顿时心领神会,不再多言。
皇帝都在替自己的宝贝女儿吃醋了,谁还敢多嘴?
李隆基大约也是意识到自己有些说漏嘴了,连忙话锋一转,说道:“这个王元宝好生奇怪,为何突发奇想,要把商会交予萧珪这样一个外人?”
高力士说道:“这确实有些奇怪。个人情由,恐怕只有萧珪与王元宝这些当事之人,方能明白。”
李隆基眨巴着眼睛寻思了片刻,说道:“你说,太子会不会知道呢?”
高力士微微一怔,小心翼翼的说道:“太子殿下曾经奉勅,前去探望萧珪与王元宝的病情。倘若听到了一些风声,或也并不奇怪。”
李隆基的脸上露出一抹冷冽的笑容,“那他为何,没有向朕禀报?”
高力士连忙说道:“陛下,这毕竟是王元宝的家事,不足为外人道之。或许太子殿下,又并不知情呢?”
李隆基呵呵一笑,“真的只是家事么?”
高力士都有一点不敢接话。
李隆基沉默了片刻,说道:“摆驾,花光殿。”
“喏。”
花光殿,正是武惠妃的住处。她早就备好了晚宴,专等皇帝驾幸。
苦等多时都已过了饭点,李隆基总算是来了。
武惠妃连忙迎了出来,施礼过后,便就问道:“陛下今日为何,晚了这许多时辰才来呢?”
“有些小事,耽误了。”李隆基笑呵呵的道,“爱妃久等,受委屈了。”
“这算是哪门子委屈?”武惠妃挽着李隆基的胳膊,笑吟吟的道,“陛下肯定饿了,快来用膳吧!”
“好。”
夫妻两人如同往常一样,坐了下来一边闲聊,一边共进晚餐。
李隆基仿佛不经意的说了一句,“朕听闻,最近长安首富王元宝名下的商会,闹出了一些动静。不知爱妃,可有听说?”
武惠妃顿时心中一凛,强作镇定的淡然答道:“臣妾最近深居内宫,就连上阳宫也很少去了,倒是未曾听闻。”
李隆基说道:“也不知道那个王元宝,究竟是如何想的。他居然要把苦苦经营了二十余年的商会,转手交予一个外人。”
“竟有这种事?”武惠妃惊愕道,“莫非是王元宝受了他人胁迫,或有别有什么苦衷,不得已才为之?”
“不知道。”李隆基摇了摇头,说道:“王元宝虽是一介商人,但家资雄厚巨富敌贵。他名下的商会将要发生转让,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个中缘由,朕还得派人前去调查清楚才行。”
“陛下所虑正是。”武惠妃说道,“元宝商会确实非同小可……”
“爱妃!”李隆基突然打断了武惠妃的话。
武惠妃一怔,“陛下,怎么了?”
李隆基看着武惠妃,说道:“爱妃既然不知道,王元宝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脱口而出,元宝商会这四个字?”
“这……”武惠妃顿时有些惶恐不安,喃喃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李隆基说道:“王元宝名下的商会,原来是叫王记商会。前不久,才更名为元宝商会。爱妃,你是怎么知道的?”
武惠妃急中生智,连忙说道:“陛下,臣妾只是顺着……顺着王元宝的姓名,不经意的脱口而出,说了‘元宝商会’这样的四个字。臣妾,确实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么?”李隆基淡然道,“那贺兰进明突然去了长安,又是所为何事?”
武惠妃说道:“想必是御史台,派他前去公干吧?此乃朝廷之事,臣妾哪能知晓?”
“如此看来,爱妃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李隆基淡然道,“来吧,我们继续用膳。”
“好的,陛下……”武惠妃恍若无事的应了一声,拿手的筷子却有一些轻微发抖。
李隆基面露一丝笑容,说道:“爱妃,你永远都是朕最信任的人。知道么?”
“是,臣妾知道……”
“来,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