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夫人是这伙夫人里的领袖,熊同知官不大,但在朝中有个当翰林的哥哥,自认为清贵,因此派头比阮夫人更大。
阮知府不过来了两三年,又是农家子出身,没有什么宗族势力,阮夫人娘家是盐商,更在她眼里是个卖盐的女儿。
其他官夫人,也有跟她好的,也有同样看不上阮夫人的,即便有几个心里不偏不向,面子上也不显出来。
一个凑趣的便道:“她家里能做出什么好花糕?大约是做成外圆内方的铜钱糕罢了!”
熊夫人咯咯娇笑,转眼看见阮夫人携着两个女儿从远处过来,连忙迎了过去。
“你可来了,我正想你家的糕吃呢!”
去年她一这么说,阮夫人登时就来了个大红脸,今年倒是端着知府夫人的架子,微微一笑道:“我就知道你馋。”
熊夫人偷偷撇嘴,还真当馋你家的糕啊?你不知道自己家花糕是个什么货色么?
等众夫人到齐了,便一起将拿来的花糕揭盖品评。
熊夫人让自己的女儿擎出一盘千姿百态的面果子来,果然被吹捧不已,又许多人夸赞熊小姐蕙质兰心,心灵手巧。
另一位夫人所做的炸玉簪也颇受好评,那家的小姐比熊小姐相貌不相上下,仪态胜过不少。
熊夫人忌惮地看了一眼那做炸玉簪的,倒是个敌手呢。
说话间,便到了阮夫人的花糕前,熊夫人莞尔一笑,抢上前去,将盖子一掀——
“今年知府家的糕可做得好些了?”
哼,她家那两个炎炎棉棉的,白生了个好样子,性格古怪,手又笨,看她到时候找婆家没人要吧!
熊夫人揭了盖,满心以为会听见众人的嘲笑,然而声声入耳的却是惊叹赞美。
“呀,这花糕做得真巧,真好看!”
“是呀,我离着这么远,就闻到一股香气!”
“难为怎么想来!”
“你瞧那红花绿叶,又不是红绿丝嵌上,又不是画上,倒像蒸在一块的。”
熊夫人呆了呆,自己也低头看那花糕,登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糕体晶莹洁白,便似新雪堆成,在细腻的白糕中间,又沁着红色花酱和绿色花纹,猛地看去,白雪上绿叶红花,异常夺目。
凑在花糕旁边,更是一股馨香扑面,沁人心脾。
“其形已经至美,不知味道如何呢?”
那炸玉簪花的夫人十分赞叹,阮夫人便先取了一块递在她手中,笑道:“也是高人教的法子,快尝尝合不合口味。”
玉簪花夫人便小小地咬了一角下去,只觉得满口都是花香气,松软柔滑,甜而不腻,又有几分清凉之意。
“好,当真是好,照我说,这一块糕,咱们做的合起来也比不上!”
她连连称赞,那边熊夫人却拉长了脸,怎么就比不上了,不就是做得花哨些,她的面果子,放了足料的油糖,又香又甜,如何就比不上那花哨糕了?
阮夫人深陷众人夸奖之中,不觉有几分飘飘然,连忙将功劳放在女儿身上。
“这样好看的蒸糕我哪里想得到呢?还是我两个女儿,从外面学了制糕法子做出来的,虽然粗陋,味道尚可。”
“哎呀呀,两位阮小姐真是聪慧灵巧!”
“可不是,原先只瞧着两位小姐相貌跟仙女儿似的,没想到手也这么巧!”
那炸玉簪花的小姐,更走过来,亲热地拉着阮氏姐妹的手道:“两位妹妹,我从未吃过这样的糕点,又好看,又好吃,你们今日这道花糕实在妙极!”
阮夫人见人人都夸,便放开胆子来吹嘘:“我们家的炎炎和棉棉,做菜制点心都是一等一的,做什么都巧!还有我们家的玫瑰花田,这时候正是盛放,做玫瑰卤、玫瑰酱都是极好的。”
她余光瞟见熊夫人在一旁气哼哼的,心下得意:“我们家的玫瑰质量上乘,不光是做甜食,就是做玫瑰宴也使得。”
阮夫人也是被压得久了,得意过头,不防熊夫人尖声道:“好啊,那我们就等着吃你的玫瑰宴!”
“啊?”
阮夫人过热的脑子这才冷下来,她哪里会做什么玫瑰宴,全是听余年说的,这会儿鹦鹉学舌,学出娄子来了。
“你刚才不是说你家的玫瑰花多好多好,怎么?什么玫瑰宴是吹牛皮啊?”熊夫人抓住了她的话把儿,一步也不肯放。
阮夫人输人不能输阵,咬着牙道:“好!那你等着,我就安排一场玫瑰宴!”
阮炎炎和阮棉棉互相看了一眼,都是担忧,花糕上有了余年帮忙,胜得一筹,可是玫瑰宴光凭娘亲,能办得了吗?
……
府城的夜间,果然热闹起来。
街市上货物无所不备,儿童踢的竹球、妇女用的粉黛、古董玩器,斧凿刀铁,乃至活物鸡鸭鹅鱼,比县城的坊市更加齐全。
食铺酒楼高高地挂着灯儿,小二在门前招揽客人。
水果摊子上鲜枣、梨子、桃子、樱桃、甜瓜、林檎……
饮品摊子上卖梅汤、和合汤、泡茶,又有推着小车卖冰碗的,都是从大户冰窖里买了冰,拿干鲜果子镇在里面。
到处都是打扮新鲜的小娘子们走石桥,府城之中共有二十座石桥,要不重复地走过五条,到西山寺罗汉堂去数罗汉,才算成功。
余年身穿妃色薄罗绣花大袖衫,两边袖口都用金线绣了一双蝴蝶,走动起来时双蝶翩翩飞舞,内里配花青团花齐胸裙,这身穿戴起来颇有古韵,便是阮夫人送她的衣裳了。
她也不叫拾来,自己踱出门去,心中闷闷的没什么心绪。
“媳妇儿。”拾来追着她道。
“别跟着我,我要自己走走。”
她独自一人,行在人群之中,拾来远远地缀着。
方才他要凑近了说笑,被媳妇一眼瞪了回去,不敢再瞎缠,可要他不跟着,也是万万不能。。
余年往前走了十来步,回头看,拾来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脸上委委屈屈。
见她看自己,拾来脸上一下就亮了起来,身后许久未见的尾巴摇得欢实。
余年重新比了两下叫他走开的手势,拾来听话倒听话,一步三回头的往回走。
余年转过身,又向前走了一段再回头,忍不住想笑。
拾来那么大的个子,蹲在摊子后边,就算极力缩小身子也还露出好长一截来。
爱跟着就跟着,谁还管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