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屋内烛光摇曳,烛影在云书来脸上跳动,映得正在说故事的他彷如什么精怪。
余年无端端感觉到一阵寒意。
故事还在继续。
“那年冬天,漫天下着大雪,我在府里得到了姑姑的传唤进宫。
有一段日子没有入宫,见到姑姑我很开心,可是我发现她很不开心。
我问她为什么,姑姑说,新来的这个仙师有些不对劲。
新仙师带来一件宝物,一件能证明他和老仙师有关系的宝物。
姑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先皇对新仙师言听计从,连新仙师某些过分的要求都听从。
在我入宫前,太子被叫去,好久没有回来了。
姑姑感到很不安,所以把我叫去做个伴儿。
我安慰忧心如焚的姑姑,想着,就算那什么仙师再厉害,也不可能压过一国储君吧?
就在这时,先皇身边的内侍来传信,要姑姑去赴宴,其他的,更无只言片语。
姑姑很慌,要我换上内侍的衣服陪她赴宴。
这自然不合规矩的事儿,但她预感非常不好,似乎身边有熟悉的人对她是莫大的安慰。
我跟着姑姑去了,在一座大殿里,皇帝高高地坐着,旁边是他最宠信的绣娘,太子跪在阶下,而那位新仙师则站在太子身旁。
他的长相我不记得了,只记得他长了一部绿胡须。
太子不断地在磕头,哭诉说,父皇,他在妖言惑众!
我一开始不明白太子为什么这么害怕,听到仙师说出一番话才懂。
仙师说,太子殿下是最好的肉丹,皇上吃了他,便能羽化升仙,长生不老。”
听到这句话,余年一瞬间寒气从五脏六腑升了起来。
“他在让皇上吃了太子?人吃人?”
云书来的手指不断颤抖,显然想起这段回忆,对他也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是啊,多么荒谬!
不是荒年,不是疯子,竟然要叫父亲吃了儿子!
我当时惊愕极了,但还不如姑姑震惊,如果不是我伸手扶着她,她一定会昏倒在地上。
不过,姑姑随即也扑倒在地,不住地叩头,请求先皇不要相信妖人的挑拨离间。
先皇什么也不说,只是目光在太子和新仙师之间徘徊,想来也是犹豫。
新仙师道,陛下,您还春秋鼎盛,可以有很多儿子,但做仙人的机会只有一次啊!
先皇目光微动,似乎被他给说服了,姑姑和太子益发恐惧哭泣,请求皇上不要听信妖言。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皇帝身边的那位绣娘说话了。
姑姑跟我说过,那位姓张的绣娘非常得到信任,她在为皇帝绣一件复原万神山上所有神仙的绣品。
张绣娘说,如果做不了选择,那就都选吧,让太子剜一块肉下来,再让仙师也剜一块肉下来,炖成肉羹,不管是太子有用,还是仙师有用,都吃了就好了。
皇帝哈哈一笑,说,说得对,不过,仙师既然已经说出成仙的法子,那就让他肉解去吧!”
说到这里,云书来又停了停,问余年:“余姑娘,你可知道,什么是肉解?”
余年摇头:“不知,但听着就觉得恶心。”
“道家得道成仙之法,谓之尸解,又分火解、水解、兵解等等。火解就是火烧而死,水解就是溺水而亡,兵解么——”
云书来看向余年,余年低声道:“就是被杀。那肉解,到底是什么?”
“我当时也没听明白肉解是什么意思,不过新仙师露出恐惧的神色,大声求饶,被侍卫带了下去,再也没有回来。
而太子趁机道,如果父皇要儿子的肉,儿子愿意!
说着,他撩起袍角,就在大腿上切了一大块肉下来!
皇帝感动极了,立刻叫绣娘给太子包扎,而那块肉,也被他吩咐拿去御膳房,和仙师的肉炖在一起。
就在那时,他注意到了我,对太子妃说,这个人不应该在这儿,他看到的太多,听到的太多,把他杀了吧。
姑姑刚刚从太子脱险的情景中缓过来,回头呆呆地看着我不说话。
还好张绣娘好心,说了一句,反正他看到的已经太多,干脆让他看着陛下升仙,过后再杀也是一样的。
这句话取悦了皇帝,我暂时能够站在姑姑身边,而不是被拖出去。
很快,肉羹热腾腾地端上来,皇帝很开心,他表达开心的方式就是给太子和太子妃也赐了一盅肉羹。
用仙师和太子的肉,熬出来的肉羹。
姑姑的碗里,还有几根绿色的胡须。
肉解,肉解就是……看样子,余姑娘你懂了。
太子和姑姑还要谢恩,看到这里,我不知道是死了比较好,还是面带笑容,将自己的肉吃下去比较好。
吃过肉羹,张绣娘给皇帝递了一颗金色的药丸,皇帝吃了,高兴地说,太子有孝心,以后每日都进这么一道肉羹,不愁不能升仙。
他又点着我道,把他——
他没说完,忽然双手掐着脖子,面色乌紫,急促得喘不过气来。
所有人都没动。
皇帝的喉咙像拉风车,嘶啦嘶啦作响。
响了很久,终于不响了。
又是张绣娘,她走下台阶来,很冷静地道,皇上驾崩了,请新皇即位。
她说话的态度是那么自然,仿佛是在说,丝线断了,再续一根。
而我,很不好意思,没出息地晕了过去。
当我醒来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太子变成了皇上,姑姑成了皇后。
我想皇上大概也是想过杀我的,不过被姑姑她劝住了,因为我本来不该出现在那,都是因为姑姑。
我对姑姑发了誓,绝不将那日发生的事说出去,如果说了,死要万箭穿心,活则孤独终老。”
云书来说到这里,声音愈发低微。
外面雨声阵阵,雷声轰轰。
忽然一个大雷打下来,余年身子一颤。
云书来笑道:“不用怕,我发的并不是五雷轰顶那等俗气的毒誓。”
余年努力压抑住自己的震撼,问:“这是皇室密辛,既然发了誓不说,为何又要告诉我?”
“因为如果你死了,我活着也是孤独终老,左右都是应誓。”云书来答得很快。
余年沉默。
沉默在雨声中,愈发凝重。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云书来一开始对她天女的名号这么紧张,不许她接受。
在余年原身的记忆中,并没有太多关于仙师天女的禁忌话题,反而村里人有时会拿这个取笑。
她便问云书来,云书来有问必答。
“这五年来,新皇表现得对各地的神仙都不怎么在意,有送进京城的,见了说两句,是骗子,便打板子扔出去。先皇在时求仙问道的狂热,在新皇登基后的五年里似乎彻底消失了。”
他略一迟疑,道:“虽然皇上表面淡了,其实还是想着仙缘这件事。田掌柜,田志高,他是那天在殿外守着的侍卫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