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农户私下议论,直到梁县令带着余年走进县衙后院也没发觉。
“咳咳。”
梁县令见他们扎着堆儿,特意咳嗽两声,惊醒那几个说得特别热闹的。
“县尊!”
“啊呀,县尊大人来了!”
几名农户心怀鬼胎,看也不敢看余年,只向梁县令奉承着。
“周师爷都给你们说过了?这位余娘子想买你们官道附近的地,你们卖不卖?”
“县尊,您先说说价,若是忒便宜了,俺们舍不得卖!”
余年看几个跃跃欲试的模样,心想,可别是把我当冤大头了吧?
“如今县城周边的地,好地段好肥田四五两一亩,官道两边的田贫瘠多沙,余娘子愿意出三两七,你们觉得如何啊?”
其中一个方脸,头发稀疏如枯草,嘴唇厚墩墩的,最先跳出来笑着说:“俺们愿意卖!只是……”
梁县令问:“只是如何?”
那厚嘴唇嘿嘿一笑:“只是田地是俺们庄稼人的命根子,余娘子想买俺的命根子,价儿不能太低了!”
“说话不三不四的!你叫什么!”梁县令登时沉下脸来。
“俺叫吴六颗,知府大人是俺亲戚。”那姓吴的倒也毫无惧色,直接把知府搬了出来。
“哦,你认识知府?”余年搭了句腔。
“可不,知府跟俺可亲的亲戚,三节两寿都有礼往来咧!”
吴六颗咧着厚嘴唇,笑得很得意,他不认识余年,虽说余年在县城和龙门村的名声响些,到底也没到人人都认得她的程度。
余年点点头:“好,你等等,先看别人怎么说。”
剩下那几个也有羡慕吴六颗有好亲戚敢要高价的,也有见着官就跟见着劫匪一样的,余年问了一遍,十四个人呢里头有七个松口说愿意卖地。
这七个还都是零零碎碎的地块,跟她预想的有些不同。
余年微微蹙了眉头。
“余娘子,你能把那价再提一提不?”吴六颗问。
余年问:“你要多少?”
吴六颗露出一个看似憨厚实则奸诈的笑容:“俺不要多了,一亩地你给俺十两银子,知府买的地就这个价!”
十两银子!
旁人听着倒抽一口冷气!
刚才说的是三两多一亩,经了他的嘴,竟翻了两倍!
余年定睛看着他,微微冷笑,心里打了个盘算。
“吴六颗!你的地是什么地,自己没点数?况且府城和县城,地哪能一样钱?”梁县令冷下脸来斥责,“我已问过了,你总共有五亩地,别人家尚且种些庄稼杂菜,你的地也不收拾,就一直荒着,十两银子买你五亩地都够了!”
“咦,县尊大人,话不能这么说,”吴六颗嬉皮笑脸地道,“如今是余娘子想买俺的地,不是俺想卖地,她若觉得贵,不买了就是。”
余年淡淡地开口道:“的确有些贵,那就不买了吧。”
“你把俺们叫过来,又不买,岂不是消遣人呢!俺要找知府说理去!”
吴六颗见余年没被他张嘴闭嘴的知府吓着,又不肯买地,登时张牙舞爪起来。
“你去吧。”余年更是淡淡地道了一句,转身在院里摆设的交椅上坐下。
“你……”吴六颗见她气定神闲的样儿,有些摸不准路数。
“诸位乡亲,今日是我托梁县令将几位请到一起,我原本用不了这许多地,有一半也就够了。”
余年说到这,斜睨一眼那愤愤不平的吴六颗。
“买卖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儿,既然吴老兄你视田如命,那就算了吧,剩下几位乡亲,吴六颗他不卖了,正好我可以给你们提提价,就按四两银子一亩,谁愿意卖,过来签了契书,跟我去四时好食铺领钱。”
“四两银子!”
“这价儿可以啊!”
“俺卖!俺卖!”
那几个本来举棋不定的,立刻嚷嚷着要卖地,争先恐后地涌到余年跟前来。
余年和梁县令本就商议着四两银子一亩,算是正常市价,她让梁县令先说个三两多,是为了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这村里的人她还不知道?
一口价难免觉得自己亏了,得讨价还价两下子,再略提提价,他才觉得自己卖对了,卖合适了。
眼下看这些村民们跟抢银子似的劲儿,她的策略是正确的。
“哎,我就是不卖!除非你给我五两!”
吴六颗心里也着急,他原本想着叫个高价,哪怕余年给他削一半呢?
没料到余年竟然一口就提到四两,还不要自己的田地了!
“哦,吴大哥,我地买够了,不要你的地了。”余年百忙之中抽个空回绝他。
吴六颗咬得牙咯咯响,恨声道:“好,你不要怪我给知府说你恶意压价买卖田地,梁县尊,要是阮知府知道你在里面掺一脚,你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那你去吧,我看知府给我设什么宴,叫我吃不了还得兜着走。”梁县令揣着手道。
“哼!”
吴六颗转身就往外跑,决定今天立刻写信给自己那个当知府管家的表哥!
余年和十个村民签好了田地买卖的契约,除了吴六颗外,还有三个犹犹豫豫的。
“余娘子,你让俺们再想想,俺家里地不多,要是卖给你,俺以后不知道干啥了。”
余年想了想道:“那这样,过几日,我作坊招工,你来考试,只要能通过,同样的条件我先用你!”
“作坊?”
那三个人互相看了看,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怀疑的神色。
“余娘子,你是开啥作坊的?”
余年笑道:“好几样呢,眼下还没定先招哪家,不过很快你们就知道了。”
于是其中一个家里贫困,急着用钱的动了心,和她签了契书,其余两个仍是迟疑,余年也不催,就让他们回去想想。
余年带着村民们去四时好拿钱,梁县令才空下来喝口茶水润润嗓,他今儿尽忙这个了。
丁师爷迈着八字步走进来,老神在在地问跟着忙了一天的梁县令:“你还真拿她那观海女史当回事儿啊?”
梁县令瞥他一眼:“你还真不拿皇上亲自封的官儿当回事啊?”
“嘿,要是她当个宫里皇后身边的女官,我敬她三分,如今这么个女史,连品级都没,明摆着就是个好听的名儿,你我都是太后一族,难道还怕她不成?”
丁师爷言下之意,对余年这个没品级的官儿很是不屑。
“皇上金口玉言,就是封个蜜蜂儿,也得把花举到跟前让她采!”梁县令道,“别忘了,她每年还要往京里送一卷记录,你惹了她,不怕她给你添两笔?”
丁师爷面上色变:“你说的对,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却说余年带着村民们回到四时好,叫拾来和李金桂看着给发钱,她自己赶紧上后院书房罗汉榻上歪一歪。
一闭眼,竟就到了午后。
醒来身上搭了一条薄被,脑下也放了软枕,余年抬抬眼,见拾来在旁边举着一卷书,阳光从窗格里照进来,映得他跟金面佛似的。
余年微微一笑,唤了声:
“拾来。”
拾来立马把书丢下,扑到榻前来:“累了?我抱你去卧房休息吧?不,还是先吃点东西,你睡得香,中午没敢叫你,灶上热着瘦肉粥,还有虾饺,我给你拿来?”
他十分疼惜地将余年额上的发丝拨开:“看把我媳妇儿给累的。”
余年却十分警觉地想到,这身体状况可不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