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衣衫破旧的女子在小楼前来来回回转了两圈,还是没下定决心进去。
看看挂着的那块老大的“开发区招工处”牌匾,女子实在不敢往里进,那么明亮宽敞干净的大堂,她要是进去,不得给人家踩脏了啊!
可是,她走了几十里路,就是为了来应征开发区的作坊工人……
里面有人注意到她的举动,给管事的指了一下,管事的便走出来,问那女子:“你可是来找活儿干的?”
那女子满面羞惭,低声道声是。
她瞧着这管事的虽是个女子,通身的气派跟大掌柜似的,才入秋,穿了个崭新的丁香色薄绸夹袄,光看那袄子又有绣又有镶边就知道有钱哪!
自己呢,不过是个贫民小户的妇女,脚指头都快从鞋里钻出来了,跟这富贵人说话,怎么都觉得底气不足。
“你别紧张啊,我叫周秀荣,管招工的,你过来填个表吧。”周秀荣笑笑,带着那贫女进来开发区招工处的小楼,给她铺上纸,“识字不?”
那女子更是脸上发红,连连摇头,字认识她,她不认识字!
叫周秀荣的管事也没在脸上显出嫌弃来,直接叫一个少年过来,让他把这女子的情况记录完整,按年龄性别特长等等写了一满页纸。
她听着那女子和少年一问一答,白纸上写满了黑字,才道:
“你叫李小翠?”
那女子连忙应声。
“签长契还是签短契?”
李小翠迟疑了一下,她不知道该怎么答,原先时候在家听说,城里外面开了一个叫啥开发区的作坊,招工人的条件很好,她便来试试。
周秀荣似乎看透了她心中所想,笑着向她解释:
“这做工的契书,分三种,一种,是短契,做些杂活粗活,每日五十文,包吃不包住。
第二种,是三年契,月银二两,包吃包住。
第三种,是十年契,月银二两五钱,包吃包住,包四季衣裳,逢年过节还有福利。”
李小翠眼里灼灼放光,原来开发区工人的福利真有这么好啊!
要是她签十年的长契,那岂不是十年间吃穿住全都不用花钱?
她连忙道:“签长契,十年的!”
“十年的你现在签不了,那是给技术工签的。”周秀荣摇了摇头,“跟你说明白了,长契工慢慢都能接触到作坊技术,要是想半截自己出去干,要赔的钱也多!还要打板子!”
李小翠忙道:“不会的,我就打算长干,作坊开多久,我就干多久!”
周秀荣道:“你不识字,按说只能签短契,但你会纺纱织布,又会晒酱腌咸菜,可以先签三年。”
“好好好,三年就三年!”李小翠生怕周秀荣反悔连忙应下。
“哎,三年也不是随便签的,咱们得试工呢!”周秀荣道,“试工一月,工钱按一两五钱,若是通过试工,签完契约就再补你五钱银子。”
她瞧了眼李小翠紧张的脸:“要是做得不好,做完一月,咱就没买卖了。”
李小翠哪有不应的,连连点头,签了契书,便坐着一辆载满工人的牛车往开发区的作坊去了。
她的村子离河津县挺远,来回一趟不容易,她娘本来还不想让她来,说又费力气又费时候,还不肯给她路钱。
李小翠是凭一双腿走来的。
这时候能坐上牛车,她只觉得很幸福,很舒服,左右看看,好像都是和她差不多的女子,也有几个男子,俱都满眼期待。
可不是嘛,哪见过东家还派牛车送工人上工的?
说是试工,五十文的工钱在小县城可够高的了,她爹给人割麦都没有五十文,何况还能包吃住呢?
出城走了一刻钟,牛车便停下来,叫她们看看旁边的作坊。
“看见没,这边是罐头作坊,后面是蜜饯作坊,对面是妆粉作坊,妆粉作坊旁边是纺织作坊,眼下是这四个作坊,后面还盖着呢。”
赶车的用鞭子指着道路两边,高大气派的作坊屋子。
“罐头作坊和蜜饯作坊不缺人了,你们估计会分到妆粉和纺织那边。”
听到赶车的这么说,李小翠心里又怦怦地跳了起来,她会织布的呀,在家里的时候,她还常常琢磨怎么能让织机更好用,要是把她派到纺织作坊里,就好了!
她是这么想,同行的年轻女子里却有不少兴高采烈地谈论起妆粉作坊。
“你说,作坊剩下的粉,会不会分给咱们啊?”
“听说开发区的妆粉作坊要做顶好的粉,做胡粉的师傅是从洄南府城请来的呢!”
“我还没擦过好粉,是不是擦上以后,黑皮肤也能变得白白的,香香的呀!”
赶车的看她们说起来没完,不耐烦地道:“行了,都回来,先带你们去宿舍!”
年轻女孩们怀揣着对妆粉作坊的期待,跳上车,跟着去了工人宿舍,一路上看见的全是正在修建的新作坊。
“呀!这是给咱们住的嘛?”
一个女子看到修得整整齐齐的宿舍区,不禁发出惊叹。
她自家住的房子都是破得下雨时,屋里雨比屋外雨还大,这宿舍区的房子,又高又大,还都用白纸糊窗,一看就明亮痛快!
赶车的又道:“你们别乱跑啊,前面平房是短契工和试工住的,后面小楼是长契工住的,看见那儿登记的没有,都拿好东西去吧!”
哪用他说第二声,车上的人全都呼啦啦跑去登记处,生怕去晚了没有地方住,也想着,挑个好些的房子。
再回头说县城里,周秀荣见招人招得差不多,便将名册合上,握着去找在四时好的余年。
“东家,今天又招了十个人,我瞧着也够用了!”周秀荣把招工名册递到余年跟前,自己在她对面绣墩坐下。
余年斜倚在罗汉榻上,嗯了一声,掀开名册看里头工人的简历。
周秀荣也不催她,只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地喝,等她看过一遍来。
她被余年看重,又从卤菜摊子上调到招工处,想进作坊做事的人个个都来奉承她,周秀荣只觉得从没有做过这么威风的活儿,自己天生就是干这个的!
余年看着看着,就打了个呵欠,三个多月的身子了,穿着衣服不显,可自己拿手在小腹上贴着,便能觉得微微凸起。
她看完了名册,不由自主地又打了个呵欠,不好意思地向周秀荣道:“不怪我,这孩子懒。”
周秀荣笑道:“哪儿的话!谁家女人怀了孕不爱困爱累的,也就是东家你,事事习惯了操心。
要我说,咱就先干着这几个作坊,也别叫拾来大哥天天在外头跑,你身边没人,稳稳当当的岂不是好?”
余年摇摇头道:“他还得看着修房子呢,这人又不许我去,又不许我进作坊,要是再不让我管着点儿招工的事,可不活憋坏了我?”
余年又抬手指指自己的肚子:“里面这个小的也要憋得叫爹爹坏呢!”
周秀荣笑得不得了,直说她淘气。
“对了,我说要绿粉、红粉和紫粉,做胡粉的皮师傅做出来没有?”余年翻了翻自己的日程记事,发现有件事还没问。
说到这个,周秀荣便笑不出来,鼓了腮帮子道:“他呀,说粉没有这么个做法的,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