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做活的工人们都觉得新来的张阿龙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怕生。
你看粗活重活,他一担子挑着,从没有二话,可但凡有往东家跟前露脸的活儿他就躲着。
“阿龙啊,你这么能干,也跟拾来大哥搭搭话,说不定他给你个管事当当呢。”
一个相熟的工人向张阿龙道,他瞧着张阿龙虽然一脸大胡子,可是仔细看看还是挺年轻的,甚至还有点娃娃脸呢!也不知年轻人留大胡子是个什么癖好。
“不用了,大哥,我就是想讨口饭吃。”阿龙从他手里接过一块石头,扔到箩筐里。
这一天工做下来,人人都觉得有些疲累,好在想到了给的工钱多,又不觉得很累了。
张阿龙怀里揣着铜钱,慢慢地走回跟农家借住的小草屋去。
大部分往河津县来的杂工都是投亲访友来的,直接住在亲戚朋友家,像张阿龙这种孤身一个,便出两个钱,哪家有空房子,就借给他住一阵子。
余年家的活儿都包饭,张阿龙吃得很饱,坐在草床上闭目养神,不一会儿,外头偷偷摸摸钻进一个人来。
“龙哥,他们巡逻摸得怎么样啊?”
说话的人,赫然是蛇头村的一个村民,平日里常跟着蛇头村村长跑。
张阿龙道:“快了,你们再闹两天,要闹得他们应接不暇,才好找到缺口。”
那村民答应一声:“好来,就听龙哥你的!”
他又说了两句,便钻出草屋溜了。
那村民才走,又鬼鬼祟祟钻进另一个来。
“龙哥,我怎么瞧着刚才那人像是蛇头村的?”新来的问。
新来的这人形容猥琐,面上一股子灰气,却是李金桂的儿子牛平安。
“你不必管他是谁,你找你娘说得怎么样了?她在余年手底下干活,也算是老人,给你安插进作坊里应该很简单吧?”
牛平安哭丧着脸道:“别提了,我今天去找她,被她拿菜刀追了三条街!”
“笨,你到底是她的亲儿子,她还能当真砍你?”张阿龙胡子后面的脸微微笑了,“再说了,你就让她砍,她把你砍了,更得照顾你。”
“那可不成,我怕疼!”牛平安一咧嘴。
“算了,既然她不答应,那咱们就来个一刀肉。”
“什么是一刀肉?”牛平安问。
张阿龙反手夹出一根银针,交给牛平安:“他们家现在那个崽子余昇,个个都把他看得如珠如宝,你盯着这几天要是他有落单的时候……”
小草屋里的声音许久才静了下来。
天是墨蓝的,一团团的云搅合在一起,似乎剪不断理还乱。
“东家,我是真不知道,那个兔崽子怎么会突然跑来跟我要当什么管事,我可没应他!”
余年安慰激动的李金桂:“我知道,他是他,你是你。”
李金桂见东家没迁怒,松了口气,道:“这个冤孽,从他爹被流放以后,魔怔似的天天跑去找李玉桂要钱,我那个妹子你也见过,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谁知道,怎么又想起来找我来了!”
余年笑道:“或许是因为咱们这回围海养殖的事儿闹得太大,他觉着这里头有油水可捞,所以来了,也没什么,回了他便罢了。”
李金桂哎了一声,见余昇过来,脚蹬在门槛上,扭扭捏捏好像要说话,便去做别的活,把屋子留给他们娘儿俩说话。
余年也看出余昇欲言又止的,便招呼他过来,给他一碗爆米花和一杯石榴汁,好整以暇地等余昇自己说。
“娘。”余昇似是下定了决心,张口道,“我想上青云班。”
“啊?”余年一个愣神,这青云班听着有点耳熟。
“娘,夫子说了,我的成绩突飞猛进,他想给我推荐,让我上青云班,只有成绩顶尖的学生才能上,进了青云班,不但不用给学费,还给例银!”
余年听着儿子这么一说,心里也很是高兴,这么说来,青云班是又得名又得利的好事儿啊。
“好,咱家不缺那点银子,要是能上,娘支持你!”
“太好了,娘!”余昇高兴地抱住了余年的一条腿,他现在可不敢抱余年的腰了,生怕把娘肚子里的弟弟妹妹给抱疼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同意呢!我上了青云班,有空会常回家看看的。”
“好,回来帮我洗洗筷子刷刷碗……等会儿!”余年皱眉,“你说,常回家看看是什么意思?”
“娘,青云班在东平府,要住在东平府的学舍才行啊。”
“我不同意!”余年立刻道。
“娘!”余昇大声叫,“刚才你同意了的!”
余年看着刚刚到自己腰的小大孩,要是十几岁嘛,住校就算了,现在才六七岁,天天住校,抢饭都抢不过大孩子!
她要是没身子,陪读也成,可现在事业事业忙着,再有几个月又要生小娃娃,在跟前还能看顾着些,真把余昇丢到什么青云班里,余年觉得就像是让孩子自生自灭似的。
“娘,你才说你支持我!”
“我说我支持你,没说我同意你去啊!”余年狡辩。
娘俩儿打着嘴仗,拾来从外面回来,笑问:“怎么说得这么热闹?'
余昇立刻跑过去抱住爹的腿:“爹,你说人是不是应该言而有信!答应了又反悔,是不是特别不对!”
“是啊!”拾来被儿子小大人的语气给迷住了,问也不问前情就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娘刚才答应我上青云班,又反悔,是不是不应该!”余昇得了爹的支持,立时精神百倍!
“你娘做什么都是对的。”拾来脸色一点儿没变,摸着儿子的头道。
余昇被气得哇哇直叫,他以为上青云班这么好的事儿,爹娘一定会同意,在县学的时候已经央着袁夫子提前把推荐信写出来了。
这会儿又说不能去,袁夫子得对自己多失望啊!
“小昇不会有事吧?”余年见儿子气得跟关公似的,捏着两个小拳头冲出门去,不由得担心起来。
拾来毫不在乎地道:“哪能全都顺他的意,小孩儿不记事,等他自己气消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