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
云书来才刚说了几个字,喉头一腥,吐出一口血来。
那支冷箭穿透了他的胸口,大约是伤着肺部。
眼前两个草原装束的男人,骑得也是草原上特有的“金千里”,但云书来一对上那两个人的眼睛,就知道他们绝对不是古默特部族的人。
草原上的汉子眼神足够凶悍,可以像噬人的饿狼,却很少会有这种打量人同打量猪狗一样的眼神。
“你们是谁、咳咳、派来的!”
云书来勉强用手支撑起半边身子,看着那两个逼近的弓箭手。
那两人没有说话,而是同时弯弓搭箭,冲着他的胸口放了两箭!
精钢箭,弓拉满,再加上极近的距离,劲力大得几乎把云书来胸口撞碎!
见他被牢牢地钉在地上,身子被箭穿透了,沁出鲜血来,两人才放心。
一人哑哑地道:“云大公子,你认倒霉罢。”
说完,两人又同时翻身上马,动作整齐得跟一个人似的,驾马疾驰而去。
云书来已经没有精神再去想,到底是谁要杀他,刚才来的又是两个什么人。
他全副精力都放在呼吸上,每喘一口气,胸口被扎透的地方就冷得发疼,更糟糕的是随着他用力呼吸,那股子寒意渐渐传遍了浑身上下。
指尖都冻得快要动不了了。
云书来仰面朝天躺着,他被箭钉在地上,也的确没法有别的动作,天高得厉害,高得人头晕,云也看着白得发冷,不像天和云,像是蓝湖水里冻成的冰块。
“真冷啊,余姑娘。”
云书来喃喃地念叨着,他知道自己定是要死了,很想挪一挪地方,要是能死在余年面前就好了。
背后流出越来越多的血,把背上的衣服浸得黏糊糊的,呼吸变成了天底下最费劲的事儿。
云书来的手颤着,无意间碰着一个圆而凉的东西。
是一颗玉球。
云书来忽然睁大了眼睛,他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从腰带上扯下玉球,朦胧的视野里,两只手好像不是自己的,拧了好几次都拧不开玉球的机关。
好不容易拧开,里面红色的小果子又掉在他的脸边。
云书来深吸一口气,忍着疼,反手去摸脸边的果子,一下,两下,指尖碰到凉软的圆球,他连忙抓起来塞进嘴里,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一觉睡了很久,很久。
等云书来再恢复意识的时候,耳朵里先听见一个很悠然很细小的声音,是一个女子在哼歌的声音。
她哼着歌,好像天底下没有任何烦心事儿,曲调很简单,也很动听。
云书来勉强睁开双眼,视野所及,一个穿着古默特人衣裳的女人在帐篷角落里煮东西,味道很香,好像京城里卖的奶茶。
“姑娘……”云书来发出了不比蚊子嗡嗡叫更大的声音。
那女人耳朵却灵,一转身,笑吟吟地道:“哎哟,你终于醒了!”
“余姑娘!”
云书来几乎要疑心自己是在梦里,如果不是在梦里,怎么可能睁眼就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余年冲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好像想说什么,不过,随即她娇小的身影就被一个高大的身体遮挡住了。
“老云,你醒了!”拾来也穿着一身古默特人的衣服,双手叉腰,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老云叔,你醒了!”另一个小嗓子也招呼一声,余昇也做古默特孩童的打扮,双手叉腰,站在他爹身边,活脱脱一个小拾来。
云书来感谢的话噎在嗓子眼儿里,怎么往外拔都有些不自然。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拾来父子俩叫他的口气,好像是在叫“老不死”或是“老东西”?
“拾来,给小昇他老云叔端碗奶茶去!”
余年这会儿已经麻利地盛了四碗奶茶,放在帐篷中的小矮桌上。
拾来冷哼一声,伸手抄起一碗看起来最少的,端到云书来枕头边:“老云,喝奶茶了。”
云书来刚刚死里逃生,又怎么能怪人家口气不好,虚弱地撑起身子道谢,双手颤巍巍地捧着奶茶小口喝。
一边喝,一边听余年说是怎么发现了自己的“尸体”。
原来余年发现古默特人拿来的引魂香有毒,立刻便上奏给了皇帝,既然拿来的香有毒,古默特定然不怀好意!
什么互市、什么锻钢之法,恐怕也是缓兵之计,跟着古默特人一起回草原的云书来,更是凶多吉少!
两位张将军已经回了边关,他们不知古默特人狼子野心,怕要是突然遭到攻击会吃亏!
皇帝立刻派了暗卫快马加鞭去通知驻军,余年一家亦一同赶往边关。
其实余年心中觉得,或许古默特人自己也不知香料有毒,脱欢同她谈了好几次关于互市和购买海货的事情,她听得出,脱欢的的确确是诚心诚意,对于各种细节都考虑到了,如果只是糊弄,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心力?
棋先生也说,引魂香中的迷幻奇毒不在草原产出,唯有少数的大兴人才知道。
如果真像棋先生说的,那么古默特人怎么知道这种香料,又是从哪里弄来的香料?
她必须跟着拾来一同去草原查看,到底古默特人也是受人蒙蔽,还是他们就是坏。
这可关系到她的单子呢。
紧赶慢赶到了草原,边关无事,一副和平气象,古默特人正为了自己的汗王重病痊愈载歌载舞,云书来也离开了草原三天。
脱欢听说引魂香有问题,立刻想到父亲便是因为闻多了这种香料才生病!
他去寻送来香料的人,却发现那人已经消失无踪,甚至连引荐那人的草原人都不见了。
余年很想相信脱欢,但最有力的证人云书来却不见踪影。
按时间推算,余年他们和云书来两边应该能碰得上才对。
余年等人怕云书来出事,又回头赶了几十里,仍然没见人,驿站也没有面貌相似的人投宿。
众人说或许云书来的马好,走得快,抄小路所以两边错过,余年却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她借口想和草原人做些小买卖,和拾来留下,扩大范围再找了一遍。
最后终于在一处高草丛中发现昏迷不醒的云书来,身上还有三只长箭,他胸口的血肉蠕蠕而动,不断努力把箭矢往外推。
余年虽觉得讶异,但人没死就好,拔箭止血,将云书来带到一处中原人和草原人杂居的山坳养伤。
“你有没有见到杀手的长相?”拾来手中握着那三支箭问。
“他们蒙着半张脸,穿着古默特人的衣服,不过,我觉得他们不是。”云书来犹豫着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他们穿着古默特人的衣服,行事作风却像是中原人。”
“我也这么看。”拾来平握三箭举高,让云书来看清箭头,“古默特人的钢比这质量更好,且箭头铸成扁平,这箭头却铸成四爪,箭尖还有倒刺,就算强行想拔下,也要撕下一大块肉。”
“我真奇怪,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拾来现在想想云书来胸口不断蠕动,往外挤箭头的三团血肉窟窿都觉得难受。
“多亏了余姑娘。”云书来想起那颗果子,微笑看向余年。
“胡扯什么呢?”拾来不解,以为他又在发疯。
余年也挑挑眉毛,不敢居功。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云书来闭上眼睛。
上天听到了他的呼唤,把余姑娘带到了他的身边,一次又一次地救他。
原本世间事皆如尘埃,他不在意尘埃,而余年是尘埃中的金子,在他灰扑扑的生命中发着光,令他不得不起了贪欲。
舍不得了这世间。
云书来脸上露出别无所求、平静安详的微笑,浑身都仿佛荡漾起要成佛的氛围。
“装神弄鬼。”拾来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