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是真的?”余年紧紧抓着小祝道士的胳膊。
“肯定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两个男人同时说话。
拾来嫌弃地看了一眼小祝:“媳妇儿,你撒开手,他脏。你听我说,瞧他那脸,能有十六没有?咳咳都没长齐!”
小祝被激怒了:“我十九,铁板钉钉的十九!我哪哪儿长得都齐!”
转头碰上余年的眼神,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心虚。
余年若有所思地道:“你二十年前跟仙师住一个屋。”
“对啊!”
“你今年十九。”
“……对啊。”
小祝道士被锤得哭咧咧地道:“你听我说嘛,二十年前,我娘和我爹私奔,被狗撵到死胡同里,仙师帮他们把狗打跑了,他们拿出钱来,和仙师一块租了一个小院住在一块。”
“你呢,你在哪儿?”余年质问。
“我在我娘肚子里啊!”小祝理直气壮地道,“我爹只有脸长得好,要不是我娘珠胎暗结,也不会私奔啦!我说我和仙师住一个屋,哪儿有错!”
余年无语。
见余年对仙师的事感兴趣,其他几个道士纷纷涌过来,这个说,他跟仙师喝过酒,那个说,他跟仙师拜过把子,还有一个最离谱,说仙师准备投胎做他的儿子,但他三十好几,连个媳妇儿的影子都没见呢。
余年:这是暗示我给他娶媳妇吗?
虽然离谱,但可以证明,仙师曾经在沣州附近停留很久,因此附近神棍都习惯自称仙师。
“好了好了,谁能告诉我,仙师现在在哪里?”余年大感头痛,直接拿钱砸人,“谁有准信儿,一千两!”
这下子谁也不知道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小祝存心想再编个故事骗人,但想起拾来无坚不摧的拳头,不得不老老实实地道:“不知道。”
得,真心感谢你,赠我空欢喜。
余年摇摇头,把仙师扔到一边,和他们讨论起了玻璃作坊。
她已有很多建作坊的经验,修房建屋买地皮不在话下,难办的就是这些喜欢到处乱跑的仙师们。
这些人一个个的,走歪门邪路惯了,这会儿叫他们老老实实在作坊干活,难上加难。
余年也不客气,一手拍出银子,一手拍出御史金牌:“要钱,我有的是,要势,不说多大,比诸位要大那么一点,要是想动手啊——”
余年瞟了一眼旁边的拾来,拾来很给面子地上前一步,捏了捏手指节,劈啪作响。
“没有的事,这里钱又多,一起做工的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们超喜欢这里的!”
和众位“仙师”签了契书,余年转过头来,跟拾来道:“这几个跟抹了油似的滑,咱们得培养自己的工人。”
要按穿越前,这几位都是经验老到的诈骗犯,余年可不觉得他们真能老老实实地呆在作坊里干一辈子。
“那我去陶瓷作坊问问,找个小作坊买下来?”拾来问。
余年想了想:“也好,但我有个另外的主意。”
她叫拾来先寻了一处宽敞地方租下来,作为工读学校的房屋,再找着一间兼印刷的书店,她念着,叫那柜台里的人写着。
“余氏工读学校招生,食宿免费,每月一百文补贴。
年龄限三到十八岁,仅招未缠足女子(缠过足已放脚也可)。
学成后安排工作,每月工钱五两,另有计件奖金,多做多得。”
余年见那人用规规整整的正楷字写了,很是满意,便道:“就这么着,先印个五百张。”
那写字的抬起头来,指着工钱那儿问:“当真给五两?”
“既这么写了,便这么给。”余年道。
写字的红着脸问:“您瞧我成吗?”
余年看他两眼:“若是我没瞧错,您仿佛是个男的?”
“嘿,您眼力真好。”
“那不成。”
“那算了。”
……
沣州纺织业极其发达,每年往外运的布匹占全国的五分之一,连带着纺织工人的工钱也比其他地方高得多。
在沣州,几乎户户有织机,家家机杼声。
然而,今年以来,由于大商户自京城中购入了新型的纺织机械,织得又好又快,普通老百姓的利润被压低了许多。
原本是以织布为业的人家,不得不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就是也购买新机器,得花一大笔钱,要么,就是放弃自家的小买卖,作为织工进入大商户的作坊。
实际上,他们以为自己有的选,大商户却还要挑拣呢,不是年轻力壮,经验丰富的工人不要。
于是穷苦人的生活愈发艰难了起来,不少人实在过不下去,便将自家女儿缠了正时兴的小脚,卖到富人家里,权作歌姬妾室。
甚至于卖到秦楼楚馆,也是没奈何,谁叫家里没钱,养不活那么多张嘴。
这两日,在沣州城一处茶馆中,却有人发现了新的出路。
“余氏工读学校……包食宿……五两……”
那穿着破旧道袍的男子读完了,犹自不敢相信,又重新读了一遍,两眼透出喜色,随即低头沉思。
“唉唉,不喝茶,别在这堵着路!”
茶馆伙计不耐烦地驱赶着他,就要一个大碗茶,喝起来没完了!
“对不住,我问一句,这上面写的是真的吗?”破衣男子指着张贴的告示问。
“谁知道呢,反正给了钱,让在这儿贴着别撕。”
破衣男子点头道谢,快步走了出去,留下那伙计对着张贴的告示纸嘀咕:“真的假的,我家里就是没女孩,要不然叫她去试试也好。”
破衣男子匆匆回家,推开门,极狭窄的一个小院,还没进屋,就隔着窗户听见一个小姑娘抽泣着喊脚疼。
他连忙进屋,见他媳妇手里拿着衣裳,满面愁色地缝补,小女儿脚上缠着白布,躺在床上叫疼,旁边还有一个大些的男孩,满脸通红发着高烧。
“先莫要给她缠了,我瞧见有工读学校专招女孩,不但包食宿,还给补贴钱,只不要缠脚的!”
他媳妇听了这话,惊得差点扎了手:“你说真的?”
“真不真,我带倩儿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破衣男子让女儿把缠脚的白布放开,看了看,所幸还没缠折了,两只脚虽然红肿,倒是完好。
他连忙叫女儿下得床来穿上两只鞋,拉扯着火急火燎地赶往工读学校报名地点,也不管女儿走得连连呼痛。
到了现场一看,嗐,稀稀拉拉没几个人!
“爹,你说的是真的吗?”
倩儿有些担心,她不想缠脚,不想被卖掉,可是哥哥病得厉害,要是弄不来钱,看不了大夫,自己又是个没用的女孩子。
“问问去。”破衣男子心里也没底,走过去,向着记录报名的人问,“这里是余氏工读学校?”
那坐在桌后的小妇人立刻笑道:“是呀,是不是这个妹妹要报名?包食宿,给补贴,学成后安排工作!”
这,这也有点忒好了!
破衣男子嗫喏着问:“那能不能先领一年的补贴。”
小妇人自然是余年了,她点点头:“可以,不过要签契书,你的女儿至少要在工读学校待到十六岁,期间不能随意外出。”
“行!”破衣男子急不可耐地道,看着余年拿出契书来,签字画押,领到一千二百文,看也不看女儿一样,急匆匆地往回赶。
余年很不悦地盯了这当爹的背影一眼,什么人啊,拿到钱就不管闺女了!
她转过头来,向刚刚成为工读学校学生的倩儿道:“进去吧,跟同学们认识认识。”
倩儿双脚很痛,心情忐忑,但很奇怪的,不觉得害怕,也许是因为余年对她很和善,也许是因为她已经看见院子里有好几个女孩在笑闹。
那种轻松的笑容,是倩儿在此前从没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