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质地址在河北西路靠近河间府的一个山岭中。
郑居中等将信将疑,恼怒又惊恐不安,生怕绑匪收了赎金却不讲信用又耍什么花招。
这时,黑永康等将领有了担当,挺身而出,主动申请带人去查看解救人质,实际是趁机跑路并另有企图。
之前,他们想私下蛊惑军队跟他们去突袭赵家庄,不想石符练不傻,早妨着他们这一手,亲自坐镇军营,破坏了他们的盘算。眼下他们只能放弃祸害沧赵的念想,先投靠李邦彦去。
郑居中不知是计,对这些将领终于敢承担责任了,有些欣慰。
为能顺利解救出人质,防止海盗或田虎的人再使阴谋,他同意由黑永康从军中抽调得力人手乘军中仅有的五百匹军马尽可能快地去查证结果。
桒才厚和被清池码头打得、冻饿得半死才放回的王保城、李宝森,以及四个指挥使,此前装作在家养伤不能露面,实际暗中已经强撑着伤体,悄悄带各家私兵打手护着人、财先奔向田虎那投靠李邦彦。
黑永康等哄骗成功,轻易脱身,一身轻松,带队着便装快马加鞭赶到绑匪交待的那个荒野山岭,还真找到了藏匿的人质,但只有各家儿孙,没有被绑架的各家的管家和小妾。
黑永康等心说:果然不出所料。绑匪不会那么痛快地结束敲诈勒索,必定还有后手。
他们庆幸自己当机立断背叛大宋,否则被绑匪肆意拿捏不说,还得早晚出事掉脑袋。
救回的二十几个公子少爷们状态比那些放回的富商子弟更惨,完全不见往日的富贵骄横嚣张形象,全都是一副极度惊恐中的魔障样,不但人人都少了只耳朵,还被打得皮开肉绽,被关在寒冷荒山上半地下的一个低矮地窖中,站着就直不起腰来,仿佛随时会被塌方压死活埋,封死的狭窄出口边只有一个巴掌长的方口子通气透亮,看守人员也是从这个口子丢点劣质食物和水维持人质不死。
人质们铺野草为床,吃喝拉撒全在这个空间里。
人在里面,不说冻饿、肉体痛苦和无边的压抑恐惧,单是那脏臭和能熏倒人的气味就已经能让人丧胆崩溃。
黑永康等看到自家孩子如此凄惨,想到极可能是田虎的人害的,不禁大恨,只是为了大局前途,眼下只能忍辱负重装作没这回事前去投靠。
至于郑居中等官员和亲戚的倒霉孩子,自然不可能送回,也决不会放走,会成为他们进行敲诈勒索的人质。
黑永康分析过,别看郑居中等官员眼下被绑匪敲诈勒索得钱袋空了,却在京城的家中必定还有大钱。
单说郑居中是皇帝的宠臣,对皇帝说话好使,想升官进步而拼命巴结郑居中的人就不会少了。郑居中京城家中收的礼金不是珍宝金珠银山,鬼才信呢。
而且他们在沧州呆了近一年,太清楚沧州的富裕,太懂在沧州当官油水之厚了,单是走私的收入就让人眼红得发狂。
郑居中等执政沧州者,必定拼命捞钱以弥补绑架造成的亏空,利用权力之便,很快就能再积起巨额财产。
这么好的敲诈对象,不好好利用人质弥补损失发大财怎么行?
黑永康想到滚滚而来的钱财喜相和郑居中恼羞成怒的疯狂与沮丧相,和朱学仁、季兴良、韦建业等叛将都不禁得意洋洋地狞笑起来,一时忘了自家孩子的悲惨遭遇。
他们带着追随的叛军,秘密押着人质顺利进入田虎的地盘,投靠了李邦彦。
李邦彦屈贼当了田虎的宰相,走上另一条官途,虽然尚未得到田虎真正信任,实权不大,不过靠着在大宋当高官的资历和见识帮了田虎不少大忙,过得倒也算得意,只是身边无嫡系武力支持,果然极需要军中帮手,对黑永康这些旧识将领的到来欣喜若狂,并很快寻机举荐给了早已得信的田虎。
田虎也大喜。
造反这么久,占据了不少州府,晋军却还是第一次有大宋州府级主事军官投降的。
不是那些打了败仗丢了城池的大宋将军们那么忠于朝廷,个个宁死不降,而是全都一看形势不妙就抛下军队骑快马先跑了。田虎的晋军根本没机会抓到州府级军官。
黑永康等来投,先别管本事高低,有没有大用,这意义本身重大。
这说明新立的晋国和他晋王造反深具势力,深得人心,被人看好前途光明,所以才有主动弃暗投明的大宋要员。
田虎对黑永康等官封得不小,这个是太尉,那个是大将军,但自然不会这么快就真正信任,给的实际权力极小,把黑永康带来的军官悍卒和五百军马也大多拆到别的亲信将领那使用。
黑永康对此也能接受,知道等立了投名状,表明了坚定反大宋的立场,再设法讨好跟紧田虎,田虎自然会重用他们。
让他们惊恐心痛的是,由桒才厚先一步护送过来的家人亲戚和巨额钱财竟然至今没见踪影。
沿途费力追查的结果居然一无所获,只知桒才厚等确实深入了河间府,然后就所有人和物突然就神秘失踪了。
是桒才厚等人内心不看好田虎,不肯跟着当反贼,又别无政治出路,想找地隐姓埋名当个逍遥法外富家翁,贪图各家巨额钱财,索性蛊惑私兵和打手们追随他杀掉了碍事者私吞了钱财?
还是绑架案一发生,狡诈的桒才厚就意识到不能在大宋官场混下去了,得另寻出路,因而早起了异心,私下秘密勾结了什么势力不但巧妙蒙骗吞并了上一次的赎金,还隐忍在我们身边,利用这一次机会彻底把钱财拐了个干净玩消失?
是河间府王知府那贪鄙胆大之徒自从得知了绑架案就盯上了肥肉,使了手段在境内悄然杀人灭口强夺了钱财?
还是田虎的人或绑匪在耍花招?
黑永康等人在极度心痛后悔中惊疑不定,只是至此再无退路,只能认命继续跟着田虎混,事情暗中慢慢追查。
他们担心品行不良的李邦彦就是坑他们的凶手,暗暗警惕,借着酒醉隐晦地旁敲侧击。
从试探结果看,李邦彦似乎对绑架案一无所知。应该可以信任。
投靠以来,田虎也丝毫没提及这方面,似乎不知绑架案。
但他们的在一次试探中,田虎高兴中喝多了,却曾含糊其辞地提过海盗。
实际上,田虎是真不知绑架案,只是他心中早有谋算,若是造反不成,到时候也退到海外占岛屿当个逍遥岛国之主海盗王,却不会现在对部下说出,以免动摇人心,更不会对李邦彦黑永康这些非心腹之人泄露心思。
但这事落在黑永康等人心里却成了田虎果然另有一股海上秘密势力,绑架案有可能就是田虎的秘密势力做的。
但一切都只是没有可靠根据的猜测。
黑永康等人毫无头绪,郁闷得吐血,只能一边混着一边发狠开始敲诈勒索郑居中,以泄怒和弥补损失。
桒才厚这伙人这会儿正在二战中被米国试验了核威力而闻名世界的长崎岛上和倭寇奋力厮杀保命呢。
他们一路顺利地离开了沧州,进入河间府也没遇到任何麻烦,却在镇上一家口碑良好的大型老客栈住宿中即使保持了必要的警惕和防范,也稀里糊涂被迷倒,全队连黑永康等人的家人和一直追随着作威作福的亲戚、同行的私兵打手,带桒才厚等人的家眷部属,总共近四百人在昏迷中先后被货车转移回到沧州海上。
无辜的丫环等女的和翠云山强盗一并坐船送去了南亚开始新生活,其他人,包括各家作威作福的贵妇、大小儿孙全部被丢到了倭岛上。
他们既然不信天理报应,因而恃权势肆意为非作歹,那么是死是活,全看天意如何裁决。
这些人在沙滩上湿冻醒了,赤手空拳,一无所有,才明白了命运对他们作恶多端的残酷戏弄与惩罚,惊惧绝望,却不得不拖着饥饿虚弱的身体去跪舔乞求岛上的人能可怜一下救助收留他们,不想遭遇的却是倭人谦卑鞠躬中的暗算屠杀抢掠。
此时的倭人相比宋人贫穷落后得很,对富裕强盛的大宋只有干眼馋羡慕的份,长崎更如此。
岛民自己都缺衣少食,沿海人既是渔民又常常化身海盗,更狡诈凶悍,只恨不能有那实力能到大宋狠狠行凶抢掠满足欲/望,哪会让这么多落难的宋人吃白食。
在他们眼里,这些宋人全身上下都是他们需要的宝贝,是上天送上门的恩赐,万万不可放过。
衣服鞋子等要全部扒下占有了。
怀着戒备的桒才厚等到底是有武力有心机的将士,察觉到倭人在礼貌待客中眼中暗藏的贪婪凶残,及时反抗。
没蒙住这伙宋人,附近的倭人顿时露出狰狞面目,迈着小短腿,嚎叫着狼一样挥舞各种武器疯狂涌上来攻击,意图杀死桒才厚一伙中太老没用的和所有男性,根绝负担和威胁隐患;争相抢夺年轻些的女人当干活和改善人种的工具;尚能干活的老女人也不杀,想留下当奴仆,折磨利用死算完。
桒才厚、王保城、李宝森等看到自己的老父母、还不懂事的幼小儿孙被倭人没有半点犹豫怜悯地无情杀掉,这时才懂得倭人和宋人不一样的本质。
和宋人一样信佛,一样受中原传来的以仁为核心的儒教影响,倭人却把这些和自身文化巧妙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极具虚伪欺骗性、凝聚力和进攻性的文明,没有象宋人那样被儒腐成一个个只知当牛做马任人宰割的行尸走肉一盘散沙。
倭人越聚越多,都想抢到好处,疯狂扑上来。
危急关头,桒才厚等骨子里的自私无耻充分暴露了,哪还管老上司、老同事、主人什么的家眷死活,连自己的家人也不顾了,仗着武艺冲出重围,仓皇逃走,从此在岛上成了挣扎活命的流寇,彻底放开手脚当祸害,倒很适合这种生活。
黑永康等不知自己家人亲戚被同僚部属无情无义抛弃,成了田虎部下的残民反贼,能尽情行凶做恶,也感觉自己原来太适合当反贼,活得自在痛快,这条路是走对了。
郑居中却如五雷轰顶。
黑永康等朝廷重将守边要员居然背叛朝廷成了反贼,还以人质敲诈勒索他们这些沧州府文臣要员,郑居中都不知应该震惊,还是愤怒了。
原来绑架案的幕后黑手是黑永康这些居心叵测的狗东西暗中投靠李邦彦田虎而自导自演的巨坑阴谋。
怪不得上次的赎金由那么强大的武力队伍护送,却会消失得莫名其妙难查难寻。
怪不得这些狗东西早早卖了店铺房产哭穷,死活不肯拿钱出来赎亲人。
怪不得这些狗东西明知打不过赵庄,却有胆子一再挑唆本官允许他们带兵攻打赵庄,完全不顾忌后果
但他眼下却顾不得对付这些背叛者了。
军饷被挪用,又没有黑永康这些老清州将领镇压和安抚将士,军营要闹饷暴乱了。
储备粮被挪用也是重罪大漏洞,不能让狗东西们拿为要挟勒索的把柄。
郑居中急红了眼,让已趁机接管了军队的石符练赶紧带兵捉拿城中和衙门各部尚在的逆党,并打下欠条强借富商们的钱粮先顶上窟窿,同时和其他官员一起打发亲信赶紧回京把家中的钱运来偿还债务,以安抚住府城的富商们。
但,又一个五雷轰顶降临。
各府城要员通过运河紧急运来的钱不知被谁抢走了,又是一个无头案。
府城要员这下彻底蒙了。
面对翻脸堵上门索要钱粮的富商们要向朝廷检举揭发的要挟,郑居中等官员被逼急了,心一黑,决定下死手。
他们和石符练沟通后,扣上私通黑永康等叛贼的罪名,把绑架案涉及的富商们问罪抄家,在执行过程中,以恶贼狡诈凶残反抗拒捕为由,男子当场杀光,女人小孩要么在狱中折磨死,要么发卖换钱。
以公权暴力搞掉了这十几家富商,没了债务,没了隐患,得了轻松,还发了大财。
沧州人确实富裕。这些富商更是太有钱了,交纳了那么巨额的赎金,顶了军饷钱粮,居然仍然抄出三百多万贯钱财。
这还不算那些价值不菲一时卖不出去的不动产。
郑居中等在欣喜之余,仍感到忧心忡忡。
这些事能瞒过别人,却绝不可能瞒过在沧州树大根深的沧赵。
放弃救回人质,不理睬黑永康必然会没完没了的敲诈勒索,也要防止黑永康恼怒无望下把把柄出卖给沧赵换取好处。
为了避免被文成侯借机凶猛报复,是时候向沧赵低头妥协了。
郑居中给赵公廉写了封信,信中委婉暗示你我都明白,刁难你家是皇帝的意思。他郑居中是君子,想讲友谊讲交情,却不得不为,有对不住兄弟的地方,请理解原谅一二,以后他会尽量周全沧赵在老家的利益,并会适当做些补偿,云云。
赵公廉回信很快,却大大的一张纸上只有三个字:知道了。
郑居中瞅着这没开头礼节性敬称,也没有结尾署名,若不是知道是清州知府衙门的人送来的就不知是谁写的这封信,他的脸瞬间成了猪肝色。
知道了?
知道了?
赵公廉,你以为自己是皇帝批折子吗?你怎么敢如此轻慢于我?
但生气没用。
很明显,赵公廉没法出手对付皇帝意志下的刁难,却他娘的象谶语东京案一样再次得了上苍眷顾,从绑架案一系列事件中轻易拿到把柄,掌握了完全主动,若要报复他郑居中,绝对能一把捏死他,还让他身败名裂臭名留史。
郑居中和相关官员一下老了十几岁,惶恐不可终日。
他们冷静下来后再一想,赵公廉如此回复也很正常。
换作是他们自己,又能怎么回应?
说我理解你,原谅你坑我家?
说我不计较你使无耻卑鄙手段对付我家?
怎么说也都是在委婉抱怨对皇帝的不满啊,落在郑居中手里立马就成了反制的把柄利器,转眼就由主动再沦落为被动挨打。
赵公廉那么聪明的人,若是连这点见识都没有,早被官场挤兑死了,还能傲立不倒官越当越大?
也只有这没头没尾的简单三字才是最绝妙的回答。
如此一想,郑居中的心稍安稳些,和几个官员一商议。抄家的横财也别独吞了。
这当官,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哇。
老实把好处分沧赵一些,当委婉道歉和弥补。希望无所不能的钱能缓和矛盾,化解眼下的可怕危机。
几个要员咬牙忍痛把吞到肚子里的好处又拿出一些来,凑成十万贯金珠,并写了讨好信,打发亲信送往赵庄。
接手赵庄的原二管家闻讯到城门口,没让那亲信一行进门,接了信,很无礼地直接打开给主人的信看了,然后对那亲信很谦和地慢悠悠说:“请回复你家老爷,我家主人知道你家老爷生财有道不差钱。但如此重礼,无缘无故,我家主人可不敢收。赵庄商务是垮了,但我主人还有地,还能吃上饭。不敢劳你家老爷操心。”
沧赵这是不肯退让原谅啊。
郑居中等人感觉这又是一个五雷轰顶,只怕沧赵的可怕报复随时会来,仓皇中猛然想到,是不是沧赵知我等弄了大财,嫌送的钱少哇?
越琢磨管家的话,他们越觉得有理。
郑居中一咬牙豁出去不要脸了,这次和几个官员吐血凑了一百万贯,拿出了所有名贵珠宝黄金,并带队亲自上门请求沧赵给个跪舔的机会。
这次,也不知是礼够重,还是这几位沧州要员的面子够重,宁老太君亲自接待了他们的拜访。
老太太慈眉善目的,这次说话也文雅和气,表态说东西都拿回去,俺家理解你等的难处,这家里的商务啊,会自个慢慢停止的。不用你等为难。
这真是喜从天降,云开雾散。
被折腾得要死的郑居中等人实在没心劲再和沧赵较量了,听了老太君的话,一瞬间居然有那么点感激。
他们丢下礼物强行告辞了。沧赵也没真送回。郑居中等人反而大大松口气。
收了礼,这才代表赵公廉不会报复了。
太好了,可以继续在富裕的沧州安稳当官发大财了。
郑居中更是满心期待。
只要沧赵真的自己削弱本就成了空壳的商务实力,那他就可以轻松完成任务,到时候满载回东京向皇帝交差升官了。
他发誓,只要沧赵兑现诺言,他绝不再挑衅沧赵算计赵公廉。其实是真折腾怕了。
沧赵还没发力呢,他已经如此惨了,真动怒铁了心发力报复,他还能有活路?
看来还是得信守那句名言:政治就是妥协。
郑居中从此越发坚信这一点,却不知赵岳叮嘱间谍头子刘文说:“文哥哥帮我记着,郑居中失去利用价值调走时,不要让他活着回到京城。这种人应该去教化倭寇或南亚等异族,为提升野蛮愚昧民族的文明礼貌做出应有的牺牲和贡献。”
刘文笑道郑重其事点头说:“少爷的建议正当其所。放心,这事,我绝对忘不了,到时会办得妥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