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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怎样,赵廉九成九是死了,事实是死在了僧人之祸上,归根结底却是朝廷逼死害死的。

张叔夜当时喟然长叹,望着大雪飘飞寒风呼啸的衙堂外,心中无限萧瑟五味杂陈:想不到一个千古悲剧就发生在我眼前.....一代绝世奇才就这么没了.......迅猛崛起富裕强盛之极骁勇风光之极一时的沧赵家族没了,至此只剩下个还只是个少年的赵岳困在梁山泊无依无靠活着,对这边的惨变还什么也不知道.......必也活不久。只朝廷那些人也指定放不过他......

赵廉终于死了,死得如此无声无息,如此意外,如此之冤之惨,果然为一身的无匹奇才斗志、无双巨功、不屑和屡破世俗传统规矩的洒脱不羁......付出了灭绝的惨重代价,这下君王、群臣、儒门.......终于如愿了,解恨了,该高兴得疯了吧?

可是,没了跋扈的赵廉,大宋最强大有力的保障也没了,支撑人心的那根柱子没了,宋国亡国灭种的大祸至矣.......

这到底是谁之过?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是赵廉错了,还是世俗传统纲常规矩错了?

蛮异族必杀来。这回不是狼族辽国也必是更野兽的金国......煌煌中华再入人间刀兵火海炼狱的惨剧必不久矣!

为什么聪慧勤劳文明富有......有无数优点优越处,人口更是最众的举世第一大族总是摆不脱被肆意杀抢的轮回?

这到底应该怪谁?到底应该怪什么?

灭族之祸下,我老张家的出路在哪里?如何才能逃脱这一轮的灭绝横祸?

忠君爱国是儒家大义,是我辈臣子应该的本分,可是朝廷也太.......我张家以后到底要何去何从.......

就在张叔夜万分焦虑心烦时,有将佐煞白着脸来急报说,城墙上城门楼附近发现一具绑旗杆子上烧毁的尸体,疑似......文成侯。

张叔夜尽管已有心理准备,可当听到这个消息时,仍然身子猛一颤,随即和此次随行的长子张伯奋快马急去查看。

是绑旗杆子上烧毁的尸体,却不是一具,而是四具,三大,还有卧在大人脚下的一小,从烧焦的残骸可判断应该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两成年女人,加上一个约只三四岁或四五岁的小娃娃,一起被残忍得活活烧死了,正符合赵廉在沧北的一家人:老太君、赵廉夫妇加幼子——沧赵家族这代唯一在赵庄破庄之难中曾幸存过的孙辈,想不到还是没逃脱得了横祸.......

张叔夜呆呆看着四具枯焦可怕尸骸,眼前仿佛出现烈火中那悲惨一幕:小小的无辜的娃娃在烈火焚身之痛之惧中弱小徒劳的挣扎惨叫.......赵廉在烈火中仰天悲壮大呼。老太太和儿媳在烈火中看着孙儿重孙儿丈夫儿子,悲愤绝望哭喊惨叫......

他如遭雷击,身子猛烈一晃,痛苦压抑之极的呻吟一声,眼前发黑,差点儿倒下,紧抿的嘴角咬出了鲜血.....

旁边神色凝重的张伯奋大惊,赶忙伸手扶住父亲.......

他曾经跟随当地方官的父亲转任升迁多地,对侦破案件也极了解甚至很擅长,此前小心翼翼仔细翻看检查尸骸后可断定,骨架高大的死者年龄正是三十左右正当年。另两架判断为女子的,一个年轻,骨质紧密,一个必年老,骨质已疏松........

随即在烧毁的那片漆黑狼籍中又有发现:两只烧黑的铁鞋底.......

在场有始终不大相信赵廉会就这么死了的原河间府大将终于神色大变.......赵廉穿的正是铁底鞋,独一无二。

这是他和几个老战友当时一咬牙横心私自出兵奋勇追随赵廉大战辽国时,心细,无意中发现的秘密。

张叔夜听这位大将这么惊骇一说,脸色越发难看,站立风中有长子体贴扶着也不禁颤抖不已。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他转而再次仔细审视着那具骨架高大的焦尸,突然俯下身,颤抖着手伸向焦尸嘴边那,轻轻捻住紧闭的焦黑牙齿外露出的细细一点点黑东西,轻轻指头捻动,似是断定是什么,脸色越发难看,又颤抖着手去扒嘴,可是那嘴死前必定咬得太紧,而且脸上的肌肉火烧后的残存绷得更死更紧,张叔夜颤手试了好几下居然一点扒不开。

张伯奋赶忙伸手帮忙,用随身尖刀去挠,却被父亲以从未有过的严厉愤怒声音呵斥一声:轻点,尊重点。

在尊重,尽量保障尸骸原样下,好不容易才弄开嘴巴,小心翼翼从嘴巴里慢慢取出了个四四方方的小东西,急忙擦拭掉上面的漆黑油腻遮掩,果然是个印,上书总督沧北四军事......正是朝廷赐给赵廉节制沧北四军州的那枚军权印信。

张叔夜颤抖着手托着这枚小小的印信,嘴唇哆嗦不停,似乎这小小印信有千万斤重,不知不觉,他就热泪盈眶了。

对赵廉,张叔夜原本是很有看法的,一直有......

这个当年突兀出现的边疆草民新贵少年、天子几乎当儿子培养重视和维护的最宠之臣、奇才命好幸运儿,稍长成,正经主政一方后政绩卓着证明其才德太难得,却总爱出风头,总标新立异,胆大强横到敢屡破世俗规矩屡破官场传统.....他不喜欢赵廉这样的奇才,对赵廉一类的人没什么好感,甚至是很厌恶,但在这一刻,不知为什么,他心中就是涌起一股悲愤难过,这股难受是如此强烈不可抑制,以至以张叔夜这么大年纪久历官场磨难久修炼成的坚韧灵动心智也无法控制情绪。

张伯奋骇然看到父亲如此激动难过,赶紧再次体贴紧扶着父亲,下意识警惕转头张望四周间,又惊愕发现周围的众兵将官也一个个满脸的惊骇呆滞复杂之极神色,无不对赵廉一家的惨死动容,却没一个似乎原本应该会有的那种高兴甚至欢呼雀跃赵廉死了终于死了的,不少的显然敏锐意识到了什么,面如死灰,眼闪绝望。很多将士还呛然落泪了,悲声抽泣一片,其他将士则眼神茫然死滞一般,似乎这一刻,一个个的魂被抽走了。

就连那个代表皇帝和朝廷一样痛恨赵廉怎么不早死掉的无良腌臜监军太监也没一点喜色,脸色煞白如纸,眼神死死盯着那枚印信凝滞不动,似乎是寒风中挺立的僵尸.....

...............

随后,又有军丁仓皇来报,在城外不远处发现一堆烧毁的尸骨......

好长一堆,粗粗一看也可知怕不有三四百具之多。

可判断皆是成年人,甚至皆是强壮正当年的汉子,原本是埋在大雪下的,当时刚看到这片隆起还以为只是堆雪或大雪掩盖下的泥丘、小高地、陵起什么的,谁也没当回事,可有兵尿急,躲堆后撒尿,无意中却惊骇发现居然是尸骨堆.......

张伯奋最先奔了过去,仔细查看后告诉步伐沉重缓慢而来的父亲:这些人皆是中了剧毒毒死的,然后被堆这烧毁。

因为尸骨发黑是中毒造成的,不是烧黑的。黑与黑是不一样的.......

张叔夜听了木然点点头:这就对了。

就算沧北以及全天下的人都反对、仇恨、背叛了赵廉,可赵廉的亲卫及厨子仆从等身边人是决不会背叛赵廉和沧赵家族的。

那些人都是老赵庄人,家中历代效忠沧赵家族,也从中受益,到了这一代更是忠心耿耿,和沧赵家族早已不是主与仆上与下的关系,那是超越了血脉亲情还忠诚紧密可靠的关系,已无须费心鉴别什么,真正是生死贵贱皆与共的群体。

沧赵家的人向来是把这些人当亲人看待,不惜代价的从小就严格教导、培养、维护、尊重、关怀、扶持......即便是粗莽野蛮不读书,在世人眼里属于不守礼法不遵守人情规矩的赵岳也从不会在这些人面前耍衙内少主子的威风脾气。

沧赵,在这些人心中早已不止是尊贵有能可放心依靠的主人这么简单,早已是灵魂寄托。老赵庄人是把庄主家当成精神领袖,心灵之主....

有这样的心腹,并且是当世最精锐能打的卫队仆从在,赵廉府衙和后衙的家却在惨变中没有丝毫惨烈厮杀打斗的痕迹,赵廉的卫队居然没和叛乱者拼死反抗,这极不正常.......

现在知道了,并非是这些人也趋利避害在绝望面前选择了无耻背叛主人,而是他们当时已不能一如既往忠勇护主誓死反抗了。这股力量怕是在叛贼汹涌刀兵灭门大祸降临前,事先就被人悄然下毒先弄死了,事变时已经全是稀里糊涂死掉的游魂野鬼,哪还能再誓死保护主人?

当时极可能只剩下赵廉一家五口没毒死,这也不奇怪。

赵廉和家人是主子,肯定是单独的伙食,而且向来饮食审查得极严密,甚至可能是勤快的女主人自己亲自一手操持的饭菜,不是如此,沧赵家的人也活不到现在,早在十几年前怕已经全惨死在层出不穷的各种阴毒凶狠手段中了。

赵廉的心腹卫队正是二百来人,加上从老家迁过来的残存赵庄老人手,正符合眼前的这堆尸骨........而杀人后烧毁尸体正是海盗一向的作派,天下皆知.......

这下没任何疑问了。

张叔夜努力控制着心中激荡的难受、恐惧......赶紧写了封信,由随行监军太监附名,派人以最快的速度报到宿元景那......

而此时,有张叔夜带兵临走前叮嘱的监军勋贵已报讯过了,宿太尉已经知道了沧北军可能全体叛逃了、赵廉极可能已死了的消息。当时惊得原本闲适安逸而显得从容不迫的宿太尉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盯着那只负责口头说事的传话兵,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张得老大,气血喷涌,满面红光,似乎精神充沛得厉害,却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脑子一片空白....

差点儿没当场惊死吓死,

后,宿太尉慢慢缓过神来,镇定一下心绪,恢复一下理智,还怀着个念头:不会那么糟糕的......赵廉.....不会那么轻易死掉的.......一定是别有缘故,一定不是沧北军和僧犯勾结一起集体祸乱叛逃弄死了赵廉.....我不会是那么倒霉.....一定是......

有赵廉这棵参天大树顶在前面遮风挡雨,并没什么治军守边大才干,也没对外的胆略雄心的宿太尉才能够悠哉悠哉当着高阳关路全军的体面至尊老大,在河间府不受野蛮辽国威胁,没性命危险,还什么也不用干也有大功,对朝廷有大用,朝廷、君王大臣,都得事实上尊敬重视着他......可,这才过了几天安宁无烦恼的好日子......怎么就会发生这种事呢?

太.....可怕了,太.....出乎意料了,太.....这不可能。对。不可能出这种事。那是英明聪慧之极的赵廉.....必不是真的.....

但,张叔夜和监军太监共同写来的信无情打破了宿太尉心中挣扎保存的那点幻想。

最不愿看到最难以置信的残酷事实已经成真。

希望......破灭了。

宿元景悲哀甚至绝望大叫一声:苦也!

面无人色,嘴唇发紫,双眼却暴射出空前绝后的厉芒,那目光里有惊恐绝望而暴发的无限凶狠,有对朝廷不听、始终不尊重他不要步步紧逼赵廉陷入死地的无数次隐讳建议的愤恨,有朝廷、君臣任性,倒霉的却是他宿元景的悲愤,有......

满身怨气,满身的愤怒悲哀戾气.......就是没有对赵廉一家如此冤死惨死的同情伤感.....他满脑子想到的只有自己的处境,自己以后在这个河间府位置上会必然面临的种种来自辽国异族的凶险艰难难受......遭遇。

本质是嘴上强调重爱国爱百姓名节君子节操名声,实际轻虚名,唯极度”务实利“的儒教官僚就是这样,很少有人能够在历史转折大事变中首先想到的是如何维护国家民族,如何拯救某个冤屈要死在朝廷之手却对国家民族太重要了的名臣能人,首先都是想到自己在这事变中会受益还是受害、应该怎么才能从事变中去其害而得其利......这也是人的本性

虚的就是虚的,永远也比不上实利重要。

人总是活在不如意的残酷现实中。

人总是充满无数欲望。

人不是神仙,不是生活在虚幻中,要实实在在吃饭穿衣,要快乐.......不能活几千几万年慢慢等着.......

有句话叫:曲高合寡。

艺术上有个现象叫:太雅太素,必绝。

大雅大素,没有生命力,无论它多美,无论它曾经多么风行一时多么轰动被吹捧,结局都是不知不觉消亡。太俗,也不行。雅俗共赏,才是永久。孔夫子正是有关关之......君子好逑......等篇章,它才有了那么持续强悍长久的生命力、影响力。

其它方面也一样,若要求,拔得太高难做到;追求的目标太伟大,太长远,就会失去现实约束、激励意义,总是达不到那目标,形成总是虚的、不可能的事实,就成了冷笑话,说多了只会起反作用,最容易验证的是公司如此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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