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海御剑到落剑,前后也不过是一个呼吸的功夫,两人便从西湖外围飞到了金山寺之中。
刚刚放下目瞪口呆的小安,金山寺四处房屋之中,瞬间便冲出了许多官府中人,他们气息驳杂,大多都在先天之上,其中领头的是一名精瘦的军官汉子,他背上绑有三柄长刀,腰跨软鞭,一身气血与军威煞气混合张扬,冷目如电的注视着林海。
“此处乃是渡真大师的静修之地,你是何人,居然胆敢不请自来,打扰法师清修?”
这名军官神色不善的喝问,叫林海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当下向着四周官府高手拱了拱手,朗声道:
“在下林海,是渡真大师的关门弟子,刚刚从外游历回来,正要拜会家....”
“法海,你回来了!噫?你想通了要随我一道侍奉佛祖了吗?真是佛祖庇佑.....”
林海话音未落,渡真便已从屋中走出,见到了林海的那颗光头之后,他先是微微一愣,随后便是一阵狂喜,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这个徒弟,对出家当和尚有着多深的抵触,如今见到他主动剃了光头,大彻大悟,那还不是佛珠庇护?
……
…………
和军官的误会解除之后,那名精瘦汉子挥手让手下人都退下,林海无心和师傅争辩他出不出家的意愿,上前两步与那军官见礼,三人一道,连同身后跟着的小安,一起步入堂中议事。
刚刚进到屋子里,林海便见到随处可见的高大石碑,上面刻满了梵文,渡真双手则沾满石粉,显然一切都是他做的。
“你过来的时候相信也都看到了,各地邪祟丛生,官府根本就没有足够的人手来平定乱局,所以老僧想在整个幽州城境内布上一道大悲胎藏界,之后发动全力,将境内的妖魔都肃清一遍,这样便可以杜绝一部分杀之不净的情况,尽可能多的把幽州变成一块净土,从而收留更多的百姓。刚刚左大人带领的那些人,都是前来相助的。”
想要在整个幽州城布下一道大悲胎藏界,那可是一个相当艰巨的浩大工程,渡真可谓是分秒必争,和林海说话的功夫也不闲着,用手中石刻叮叮当当的敲打起身前的石碑,看那娴熟的动作,他做这个应该也有些时候了。
“这一位是朝廷的左千户,法海你是我的得意弟子,如今局势来看,往后你们有的是恶仗要打,提前认识下吧。”
渡真头也不回的说着,叫林海忍不住重新打量了一遍那位精瘦的军官汉子,心中暗道:“这位就是倩女世界中,那位忠肝义胆的将军左千户了?怪不得看起来器宇轩昂,颇为不凡!”
原着电影中,此人一身军中杀伐的武道修为,强行斩杀了大蜈蚣的手下护法,一身正气叫人侧目,林海素来敬重这种人,于是友好的拱手互道姓名。
“法海师傅年纪轻轻便有出入青冥之能,左某一介武夫真是羡慕无比,渡真大师后继有人啊!”
“啊,这个....哈哈,还好还好。”
林海对此也不知说什么,只是干笑了两声之后,上前拉着渡真到一边说悄悄话:
“师傅跟您说个事儿,那个雷峰塔您还知道多少?”
“雷峰塔?据师门典籍记载,那是百多年前仙神驻世之时,佛祖赐下来的法器,名叫十八浮屠。后来妖鬼入侵人间界,天界也有了麻烦,在驻世仙神开始回返三十三重天,我寺中祖师凭此法器镇压下了妖神白龙,从此十八浮屠化身雷峰塔,永镇西湖。而我佛门也因此受到了妖鬼的疯狂反扑,连传承都快打没了,可谓两败俱伤。你问这个干什么?”
林海正对着渡真审视的目光,硬着头皮道:
“前几日我修成法相之后,元神进到了雷峰塔中,在下九层的空间里见到了妖神的元神内丹和一个老僧,他自称慧能禅师。”
当啷一声,渡真手中的石刻掉落在地,可老和尚却恍若不绝,手劲奇大,双眼放光的抓着林海的衣襟,像个财迷对着一堆黄金的样子,连声道:
“祖师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有没有教你大至势地藏本愿经?有没有补全反五行生灭掌?有没有......”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当时听到祖师要收我为徒,吓得转身就跑。
不过话是不能这么说的,要不然情绪激动的渡真非得锤死自己不可。
林海借口说妖神白龙的内丹元神还没有灭,当时情况危急,自己只好先行出逃保命,就是逃跑的时候急了一点,可能在塔上留下了什么破绽.....
“您说那妖神白龙是不是顺着我打开的那条路跑了出来?所以才造成了如今混乱的局面?”
渡真想也不想的摇了摇头:“除非雷峰塔倒,西湖水干,否则那妖孽决计无法逃出浮屠镇压。”
确定了这个乱局的起因不是自己后,虽然对事实没有什么帮助,可对林海来说却很有效的减轻了他的心理负担。
恰在这时,左千户轻步走来,对着渡真恭敬的行礼请示道:“大师,镇抚司的兄弟过来搬运石碑了。”
渡真点了点头:“就剩下我手上的这一块了,马上就好,你再让他们等一下。”
原来渡真用石碑刻文所布置的大悲胎藏界,是先从西湖周边布起,之后每天再添刻新的石碑,将胎藏的范围再一步一步的扩大,直至笼罩住整个幽州城为止。
怪不得西湖边上的百姓人山人海,拖儿带女,没想到还真的是有佛力庇护。
“你也跟我学过结界,过来和我一起刻,早点刻出来足够数量的石碑,也好早点为百姓尽点心力。”
渡真招呼着林海和他一道刻碑,后者却摆了摆手,把一旁的小安也叫了过来一起刻,渡真闻言盯着小安看了两眼,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刻碑的时候,偶尔会讲解上几句。
大悲胎藏界的布置乃是金山寺的上乘秘法,历来只传寺中之人,如今在林海的帮衬下,渡真没有说什么,显然是默认了林海可以将金山寺的法相功法传给小安,让他凝结出罗汉相。
中华大地就是这样,很多事情无需明说,只是态度间的微妙转变,无形之中便已有很多事情给了是与否的答案。
刻碑的时候,林海还问了左千户一些事情,发现如今四起的各种诡异之事,大概和自己来的路上的那个阴森掌柜有些相似,许多原本只能在夜间出行的妖鬼,忽然间就是大白天的也能化形害人,而且阴魂不散,通常灭杀了好多次都无法将之彻底驱散。
说到这里,渡真忽然停了手中动作,紧盯着林海好像想到了什么,把后者看的后背发凉。
“师傅你看我干什么?”
“法海,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
渡真干瘦的脸上忽然绽放出笑容,他自从摆脱那只藏在金佛中的蜈蚣精之后,精血肉身亏损极大,全身瘦的更是皮包骨头,这忽然一笑在林海眼中竟好似个妖怪一样:
“大乘佛法不比只修自身的小乘,它是能够普渡众生的无上密发,法海你身为佛子,又深具大乘佛法的加持,那些妖鬼既然驱之不散,是不是可以由你来一一将它们度化?”
这可真是个叫人汗毛倒竖的想法,林海要是真的按着渡真说的坐,不出两天自己就得成真和尚!
可是要说真话,渡真肯定又不会赞同。
电光火石间,林海急中生智的忽然想起在雷峰塔中,慧能祖师对自己的一句叹息,他面对执意要走的自己叹了句:禅机未到,虽点亦不化矣!
虽然他不能完全理解,可是用来糊弄一下当今的局面却是最合适不过了。
“师傅,大乘佛法固然是可以点化世人,但是弟子在来的时候曾听说,有不少百姓曾来寺中拜师修行,可为何我来的时候却没见到一位师弟?”
“那些人都是大难临头,眼见有处佛门净土能活下去,便想要钻营进来,根本就不是潜心修佛的,收下了又有何用?大悲胎藏的经文石刻,至少也要先天之上才能有效,还要精通佛法,就是收下来做帮手帮助也有限。”
“是了,纵然是无上妙法的大乘佛法,面对那些冥顽不化的妖鬼之时,也不可能做到强行收服度化,因为禅机未到,虽点亦不中矣。”
渡真闻言长叹一声不再说话,低头专心的刻石碑,小安不明所以,问林海禅机是什么,后者哪里知道这个,正要给他眼神自己体会,却听渡真在旁接话解释:
“佛祖点化世人,讲究机缘,机缘未到,虽点亦不中矣,是为禅机。法海,数日不见佛法渐长啊!”
林海心虚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因为剑气惊人,林海用一双剑指来刻碑文,比渡真还要快很多,一时间指如龙蛇纵横,磨砺石碑簌簌有声,前后不过一个时辰便将屋中的所有碑文全都刻满。
左千户带领人手将石碑送出,将新的石碑并入封镇全城的计划中,临行前对着林海与渡真深施一礼,而后方才让押送石碑的队伍离开金山岛。
“大乾王朝治下足有近三百年了,像左千户这样正义的官儿可不多了,他不像个当官的,倒更像个初出江湖的少侠。”
渡真对着左千户他们的背影做出了如此评价,林海的心理则有些不太舒服,他虽然机智的用慧能禅师的话堵住了渡真,可是内心深处却知道,大乘佛法或许真的可以打破当下乱局也说不定,可是他不敢试。
人都是有私心的,林海也不例外,如果让他为了天下民生百姓和妖魔战斗还可以接受,但是如果让他去当和尚....那南绮容怎么办?老爹林清和怎么办?自己可是独苗啊!
林海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有些尴尬,这不是有没有勇气的问题,它涉及的方面有点多,最后林海只能把这种复杂的情绪化为刻石碑的动力。
新一批的石碑很快送了过来,但是渡真并没有叫林海动手,反而是吩咐他去做一些接待和打扫之类的琐碎事情,小安想要帮忙也不得空闲。
好不容易把里外都收拾了一遍,渡真意犹未尽的砸了咂嘴,好像还带着几分惋惜:
“行了,先歇着吧,等我刻完了这块你给我抬走送出去。”
得到休息的林海坐下来长出一口气,虽说从心眼里不抵触帮渡真干活儿,可老这么当牛做马的难免也会有点不舒服,他抬手擦了额头的细汗,看着渡真干瘦的身影在那里叮叮当当的敲敲打打,忽然感觉这个老人的样子好像有些萧索。
左千户给林海倒了杯粗茶,在后者称谢的时候笑着坐在了林海的身边,笑道:
“看样子,林公子拜师还没有多久吧?”
说来还真是,虽然他拜师以来发生了许多事,可要真算起来,时间还不到一年,这当师傅的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的了。
左千户捧着茶杯,笑道:“当初我拜师的时候也是这样,被师傅使唤了三年,有一天他忽然叫我进门喝茶,从那以后才开始教我真功夫。”
叮叮当当的石刻声,伴随着渡真的讲解响起,林海觉出不对,正色对左千户道:
“左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林某洗耳恭听。”
不料一直沉默的渡真回头冷哼了一声:
“左大人,我这辈儿的陈年旧事,就不要牵扯到他们年轻人了吧?”
“是在下失言,不过其实说开了也没什么,左某只是觉得这种事情涉及到了师傅和门派的颜面,做人弟子的,无论如何选择,起码是有权知道的。”
左千户和渡真的这一唱一和,叫林海也有了好奇,他对左千户拱了拱手,然后轻步走到渡真身旁,看着老人兴致不高的样子,问道:
“师傅,到底什么事儿啊?我可是您的关门弟子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真有什么难处不是还有白云师兄吗,而且弟子在外面认识了一个大胡子剑客,都是一时高手,您....”
“其实没什么。”
渡真打断了林海,老眼注视着自己沾满了石粉的苍老双手,缓缓道:
“大乾治下,划分有九大州城,佛道两家的道场在其中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当年我修成法相之后,朝廷顾念我佛门当年功德,便将幽州赐予了佛门当做道场,可是...如今诡乱四起,有人便想以我佛门镇压不力,无能守土为由,想要夺回这片道场,对此我也只有尽力而为,道场不道场的也不指望了,只希望能多救护一点百姓吧。”
渡真语调略显低沉,心情显然也有些低落,左千户在旁道:
“半个月前,朝中已派有玄真道的高手前来镇压诡乱,依我看这大概就是陛下给佛门最后的机会了,他日平定诡乱,论功行赏之际,便是重新划分州城道场之时。”
林海也同样沉默了片刻,忽然大笑着拍了拍渡真干瘦挺直的背脊:“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原来就这个啊?渡真师傅你把心放肚子.....”
“法海!”
渡真忽然大喝一声,将林海的后半截话都震了回去,堂中一片寂静,然后就听他沉声道:
“你知道为什么我能在金山寺中蜗居三十年,忍气吞声吗?”
林还没有说话,脸色沉静。
“因为我是一个门派的希望。”
渡真舒展了一下连日来都不曾休息过的双手,笑了笑,看着沉默的林海,后者这才发现这个修为精湛的老头儿眼里,居然也有血丝遍布。
“法海,你也是一个门派的希望,所以不要去学人家争强斗狠,出了什么事儿,师门中有很多前辈都不能瞑目,包括我。”
叮叮当当的石刻声又一次响起,林海双拳悄然收紧,半晌之后又松开,笑道: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