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白天在扬州城里转了半天却一个妖魔都没有看见,原来是有这么一位强大的神灵在守护着城镇!
可是他眼下是要做什么?要和自己动手吗?
法海心中大惑不解,他自认一身修行都是正道佛门的嫡传,行事作风更是光明正大,就算进到他的城隍庙中有所冒犯,但是也犯不着让这么一位神灵拼着行将消散于天地的危险,硬要打自己吧?
这是多大的仇和怨啊?
似乎是看出了法海心中的不解,秦城隍双手抄袖,淡淡道:
“我这人天生便是性情古怪,虽然在万民香火中托生化出,但是却最是厌恶别人用香火来跟我求什么功名利禄!因为我生平信奉的也就三个字,那就是‘不求人’!”
秦城隍双手互插在袖中摸索着什么,法海见到此人双手各自握着一个好像剑柄异样的东西,就这么从宽袖中缓缓抽出。
“我虽不受万民香火供奉,但是也容不得妖邪在扬州放肆,而今我行将消散于天地间,可怜扬州再无仙神镇压!小和尚,我不求你接替我的位置坐镇扬州,但是我看你佛法参天,可惜灵台之中有一抹看不清的迷障遮住了你的灵识慧根,你便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受我三锏,三锏过后无论你能不能明心见性,开悟自然,我都不会管你。”
这段话如果是换了一个人来听,那八成是听不懂的,但是法海却听的清清楚楚,甚至是惊心动魄。
这个野神城隍,居然能看出护住自己凡人灵识的妖魔灵机!
他白天在扬州城看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眼看法海身怀真佛一般的通天道行,但是却因为妖魔灵机能护住灵识的关系,行事作风却好似一个寻常的凡人一般意气任性,所以他想要帮自己超脱,在心境上得到真正的大自在?
莫名其妙,你神经病啊?!
法海整个人弹身而起,眉心处的白毫相刹那间变得通红如血,眼看着那位姓秦的城隍,从袖中抽出两条金光灿灿的金锏。
金锏,城隍,姓秦.....
法海眉头微皱,可是眼下之际却容不得他想太多,这场莫名其妙的架就因为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而拉开了序幕,法海知道这姓秦的厉害,一出手便是金山寺镇山绝技,反五行生灭掌,以及离尘了愿刀。
秦城隍虽然一身法力也同样的深不可测,可自身到底也是处于弥留将散的阶段,两者法力在庙中接触僵持片刻之后,秦城隍手中的金锏便开始被法海的双掌推得,缓缓的向后移去。
“好一个法力通天的少年僧人,你倒是有资格称一声真佛!”
秦城隍处于下风,神情气度却丝毫没有折损,反而更见飞扬,一句赞叹过后,法海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阵的金龙嘶吼,只见秦城隍手中的两道金锏刹那间好似活转过来,直接化成了两条飞舞的金龙,以无坚不摧的昂扬之势,一举冲破了法海手中的滔天法力!
金龙连破反五行生灭掌以及离尘了愿刀的重重封锁,义无反顾的冲向身形单薄的法海。
法海目光一凝,正要动用他刚刚参悟出来的诛仙剑阵,可是忽然觉得背后一热。
那是...龙象袈裟上附着的龙魂!?
一声悠远而有苍茫的龙吟从法海的身后传来,法海能够感觉到背后皮肤上有一股凉风不断的在吹拂着他的后背,叫他有些惊疑不定的是,那股凉风连同他体内的法力都一同借了出去,不断的盘旋向上!
转瞬之间,法海挺直的背脊便有些微微的下弯,他眼中隐含疲倦之色,却强撑着脑袋抬头看去,只见天空之上,三条遮天蔽日的真龙,正自在云间斗杀!
这三天巨龙庞大的身躯之下,是一条细小的尾巴,从九天白云之上各自垂落在法海的后背,以及秦城隍双手中的金锏握手之上。
不能再让他主动出手了!
法海眼中厉芒一闪,金山寺传承下来的这件龙象袈裟虽然神异,但是法海可不认为一只龙魂就能挡住这两条气焰嚣张的金龙,更何况他刚才还在金龙中感应到了一丝皇家才有的天子之气!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便是天子。
法海强提一口气机,就像是一个敏捷的豹子,整个人瞬息间便已滑步冲出,面容一派的宝相庄严,隐隐含有罗汉佛陀真怒之色。
“大威天龙,世尊地藏!”
大至势地藏本愿真经!
此时天空的三龙之战已经分出了胜负,金锏所化的两条金龙合力将法海背后的龙魂撕成了数断,没有血水落下,只有点点泛金的金雨从天空滑落,龙魂庞大的身体在此时化为了漫天飞舞的金色光点,若有若无的都在朝着法海背后衣服上,不知何时破开的大洞上落去。
胜负虽分,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秦城隍望着好似佛陀降世的法海一掌压下,好似掌间张开的一瞬间便将整个天地都包裹了进去一般,根本就是避无可避。
他缓缓长叹一声,好像并不关心两人的生死胜负如何,只是眼睁睁的看着法海一掌对着自己的天灵盖下!
轰隆隆一声巨响,却不是法海一掌打在秦城隍的身上,而是两人立身的这间破败神庙,无端端的在一声巨响中轰然破碎,就像是一面被打碎的镜子,无数纷飞的细碎破片全都飞扬激射向四面八方,法海豁然睁开了眼睛,只见到身前篝火未息,仍有批驳响声传入他惊魂未定的耳中。
“少爷,做噩梦了吗?”
法海愣愣的抬起满是汗水的脸,看着小安关切的样子,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扭头去看神庙当中供奉着的那尊泥胎神象。
神象因为年代久远,而且久无人打理,面容已经有些斑驳,但是在神像身后挂着的牌匾却仍在。
“忠义千秋。”
小安看着这座神像下方摆放着的一对金锏,有些不解:
“少爷,这供奉的不是关公吗?为什么要摆个剑不像剑,棍不像棍的东西?”
“前朝大奉,明英宗时期曾有一个趣闻,说是外族敌军压境,国事危急,当时守城的将军请不来援兵,无奈之下居然向城隍诉苦,没想到就此借来阴兵相助,这才守住了城池。从此以后,各城都设立有城隍庙宇,各地清廉的官员死后更是可以向朝廷申报,直接成为本地的城隍,我想这位,应该不是关老爷吧。”
法海之前为了寻找诛仙四剑的下落,在家中苦读了不少的历史典籍,各种野史杂记不知看了多少,也就是林家能够置办这么多的闲散书籍了。
“不是关老爷,那谁还担得起这四个字?”
小安指着神像后面‘忠义千秋’这四个字问道,法海摇了摇头:
“你知道秦叔宝吗?”
小安哪里不知道这位演义英雄人物?当下瞪圆了眼睛:“秦琼?”
小安看出了法海神情有异,于是有些蹊跷的问道:“少爷,你刚刚做的噩梦是不是和这位爷有关?如果是的话,那咱们是不是应该拜拜啊?”
法海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将刚刚梦境中的事情讲给了小安听,此时能忍已经在打坐中睡过去了,两人讲话的声音都很小,可即便如此小安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那个可是秦琼啊,名垂千古的英雄人物,少爷和这样的人对打都赢了!
“惨胜而已,要不是他的元神性灵即将耗尽,恐怕这会儿我就真的成了一心只修大乘佛法的和尚了。”
虽然这一架他打赢了,但是法海却丝毫的不敢大意,在他的生平所见中,能够将人拉入梦境之中的,除了那位金山寺的六祖慧能禅师之外,如今又多了一个秦城隍。
而且相比较当初慧能禅师拉当时不过是一介通幽的自己入梦,如今秦城隍的入梦手法确实更加的神异。
小安在得知秦城隍的所作所为之后,不禁有些愤愤不平:“虽说他是一城城隍,可是这管的未免也太宽了吧?别人想不想遁入空门又关他何事?”
“别人遁不遁空门,自然不关他的事,但是我遁不遁就很关他的事了。”
法海幽幽的说出一句哑谜,听的小安半天想不通。
法海伸手指了指自己没见的白毫相:“他看出我用妖魔灵机来抵挡佛门大乘佛法的渡化,仍然保持着凡人的心性和喜怒,所以就想要手中金锏消磨掉我的灵台中的灵机。”
“一旦我真的立地成佛,成为了只知斩妖除魔的高僧法海,那么扬州自他消散之后,被他所震慑的妖魔如果敢有冒头,凭我被大乘佛法渡化的尿性,一定会留在扬州对那些妖魔赶尽杀绝。”
“他的神体行将消散,根本斗不了太久的法,所以干脆就想要在我身上毕全功于一役,只要他的金锏碰到我的身体,便可借其中的天子龙气将我的妖魔灵机消磨干净,到时我便是嫉恶如仇的法海,说不定慈悲心动,就此留在扬州代替城隍镇守也说不定!”
“这...这真是.....”
小安有些咋舌,想不到传闻中看似豪气干云的英雄人物,内里动作也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计较,一时间找不出形容词来。
这一点也是法海刚刚想通的,因为秦城隍在见到法海自述的时候便说过一句话,那就是‘我生平信奉的也就三个字,那就是‘不求人’’。
不求人,所以就直接出手,想要用手中金锏的力量在人间点化出一个法力高深,佛法无边的大和尚出来,就算不能接替他镇守扬州的职位,可至少也能为人间添一位高僧不是?
法海望着这尊斑驳的泥塑,淡然冷声的接过了小安后半截没有说出来的话,道: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话音刚落,只见先前还完好无损的泥塑神像,忽然爆散成一堆碎石尘土,小安被这突生的变故给吓了一跳,差点惊声叫出来,惊骇的法海:
“少爷你...你怎么能....”
“不是我,它自己崩散的!“
这个锅法海不想背,虽说在梦境中一人一神殊死一搏,是法海的那一掌打碎了秦城隍最后的一线生机,但这泥塑确实不是他发力崩散的。
就在这时,神庙外面忽然跑进来一个衣着破旧的年轻人,他先是大叫了一声,然后风驰电掣的跑到了崩散的神像身边,徒劳的用手在地上抓了抓,似乎是想要将他拼出原本的形状来,可是别说这个年轻人没有这个手艺,就是有,那位消散于法海梦境中的秦城隍怕是也回不来了。
年轻人就这么跪在地上,手捧着那堆秦城隍神像所化的尘土碎石哀哭,小安上前来试探性的问道:
“小哥儿,你是这里的庙祝吗?别伤心了,大不了我们...这神像可不是我们打烂的!”
跟着法海自小就过的财大气粗,小安本能的就想说赔你一个,但是话刚说了一半又想起来眼下他们身无分文,于是只好澄清解释,他们这一穷二白的要是再被讹上了,那可怎么办。
这年轻人长的也还算是面目清秀的,只是法海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些浑浊没有焦距,这不是瞎子,而是脑子不想事儿的表现。
很快,年轻人就印证了法海的猜想,只见年轻人一手指了指这间破庙,说:“我家!”
然后他又指了指地上的一堆神像所化的碎石尘土,说出两个叫人吃惊的字来:
“干爹!”
眼中有淡淡金光一闪而过,法海分明照见这口舌笨拙,形容痴傻的年轻人没有一点的法力,可是不知为何,心中却忽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那个年轻人在说完‘我家’,和‘干爹’这两个词之后,双唇蠕动的想说什么,但是因为情绪比较悲伤,以至于几度的失声,他眼泪汪汪的看着法海与小安,目光从悲伤渐渐的转为坚定,最后终于在两人的注视下吐出了干爹秦城隍,生前最后叮嘱给他的两个字。
“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