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百文武大臣在午门处拜迎了那太上皇,之后,太上皇于奉天殿接受那些大臣们和数万乱兵的朝贺……”那位被带入了乾清宫内的大内侍卫断断续续地把乾清宫外所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之了朱祁钰等人。
接下来就是一阵静寂的沉默,良久,面色灰败的王文这才抬起了头来,凝目望着这名侍卫。“乾清宫诸门已皆为乱党所围,你是如何进来的?”
“禀王大人,他是被那些乱党押至了宫门前的。”带着他过来的侍卫头子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恭敬地答道。
“微臣是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卢大人麾下,在那仁寿宫,中了乱党的埋伏,受伤被俘,之后与卢忠卢大人一块带到了那上皇跟前,才知晓了奉天殿前所发生的事,而上皇陛下让微臣带来了……”那名侍卫声音越说越小,似乎在担心着什么。
都督毛胜两眼一瞪,手抚腰间战刀迈前一步,身上的铠甲甲片铮然作响:“上皇让你带来什么,还不快说!”
倒是那斜靠着软榻,刚刚又喝了一碗药,精神总算是稍好了一些的朱祁钰疲惫地摆了摆手低声言道:“毛爱卿不必着恼,朕的兄长让你带了什么过来,你就照实说吧……”
“回禀陛下,上皇陛下让微臣带来了这封信。”这名侍卫一咬牙,心一横,从怀里边取出了一封信笺双手奉上。
“呵呵呵……”看到了那名侍卫双手奉上的信笺,朱祁钰的脸色越发显得冰寒,发出了一阵令人心冷的笑声。“好,朕的好兄长还真是,都到了这样的时候了,居然还不忘记自己的弟弟。”
“是不是觉得朕不是你的对手,是不是觉得朕是可以让你肆意嘲讽之人?”目光怨毒地死死盯着那封信笺,朱祁钰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仿佛他此刻面对的不是一封信笺,而是朱祁镇就带着一脸的讥讽,站在那里。“别以为你现如今站了上风,就如此嚣张,朕不会如你的意,替朕把它给扔了,朕不会看。”
“万岁爷请息怒,老奴这就把这东西给扔了,省得污了万岁爷的眼。”张永沉着脸步上了前来,一把便将那封朱祁镇的亲笔信给夺了过去。
--------------------那名侍卫见此情形,不由得大急,赶紧言道:“上皇陛下还让微臣给陛下带了一句话。”
“什么话?莫不是想让朕大开乾清宫门,俯首就擒,以成全他算无遗策,天下摄服的威名?”朱祁钰不由得冷笑道。
“不是,其实上皇陛下再把这封信交给微臣之时,就曾有言交待,若是陛下不愿看信,让微臣把这句话转述于陛下,若是陛下直接看信,那此话不说也罢。”那名侍卫垂着头低声言道。
朱祁钰扬眉沉声道:“说吧,朕倒真想看看,他能说出什么话,可以让朕就这么改变心意。”
“朕不是曹丕……”五个字,很简单的五个字,可就是这五个字,让那朱祁钰脸上的冷笑僵在原处,犹如那耸立在冰山雪原上的冰雕。
那刚接过了那封朱祁镇亲笔写给朱祁钰手书的张永,听到了这句朱祁镇让这名侍卫带给朱祁钰的话,不禁有些失神,险险将那封信笺失手掉在地板上。
“张永,拿来过,朕且看看,朕的兄长,倒底想要跟朕说些什么……”良久,朱祁钰那显得快外沙哑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张永略一迟疑,还是将那封没有拆开过的信笺递到了那朱祁钰的手中。
“祁钰吾弟:见字如晤……”
朱祁钰的眉头紧紧地皱着,看着那张信纸上那显得份外陌生,银勾铁划般力透纸背的笔迹,而字里行间,却并没有如朱祁钰所想象的那般满篇冷嘲热讽,可是,那些话却更让朱祁钰羞愧欲死。
“……我是你的兄长,你做过的那些事,我不会做,也不屑去做。我不想对自己的兄弟挥起屠刀,更不希望乾清宫诸人,随你陪葬……”
“……为兄更不希望让父亲的在天之灵,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孩子们,做出骨肉相残之事来。”
“为兄知道,你的心里边肯定会有许多的不甘愿,很多的疑惑……既然如此,那就先活着,不光是为了你自己,更为了你的儿子,为兄的侄儿见济……”
这封信从头到尾,一如一位兄长,给自己的弟弟写信,虽然言语之间,有些怨愤之意,可是,那里边透出来的无奈与失望,看到了信末,看到了最后的落款上兄祁镇这三个字,让那朱祁钰的眼眶一热,险险落下了泪来。一想到自己自登基以来,自己对朱祁镇这位传位于已的兄长的所作所为,再看到这封信上的所述,朱祁钰真有一种恨不得挖了一个坑,把自己埋进去的冲动。
沉吟了良久,调整好了心态的朱祁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向了那名仍旧还跪伏于地的侍卫,不禁轻叹道:“起来罢,你替朕,不,你替我带话给我兄长,我想要见他一面,不知可否?”语气之间的萧瑟与无奈,怎么也遮掩不住。
“陛下万万不可!”王文等人不由得勃然色变,赶紧撩袍拜伏于地。“陛下万万不可轻言放弃,如今,乱党虽据优势,可是,我等并非毫无胜算……”
“诸位卿家的忠诚,甚焉能不知,可是,朕已经不想再看见血腥了……”朱祁钰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感怀的情绪。“朕不想让燕京,再如那南京一般,经历那靖难之痛,既然兄长一心所为大明,我这个当弟弟的,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辜负了他的期望吧?……”
听到了这话语里透出前所未有的果决和坚持,王文等人颓然地坐倒在了地板上,甚至,还有些人低泣出声来,而那名侍卫,在那一脸黯然的张永的示意之下,被那几名乾清宫的侍卫给带出了大殿。
朱祁钰就像是没有感到到这大殿之内的一片凄凉与绝望一般,在那王勤的搀扶之下,缓缓地迈着步子,步出了这间空旷黝深,甚至显得有些阴暗的大殿。
站到了那檐角之下,天际的阳光,洒下来,照在了朱祁镇那虚弱而显得有些枯廋的身体上,朱祁钰不由得眯着眼睛,感受着那阳光照在脸上带来的丝丝暖意,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朕怎么觉得,今天的太阳是那样的舒服。”
朝着那搀扶着自己的王勤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什么事,眯着眼睛享受了一会阳光之后,朱祁钰轻轻地道:“皇儿在哪?”
“万岁爷,皇子殿下就在交泰殿,和娘娘在一起,陛下,要老奴去请殿下和娘娘过来吗?”侍立于身侧的舒良接口答道。
“不用了,朕想走走,顺便去看看他们母子吧。”
--------------------而从殿下赶出来的诸人,看到朱祁钰那显得单薄而廋弱的背影,在两名宦官的搀扶之下缓缓前行,那都督毛胜还欲赶上前去,却被那王文伸手阻拦住。
“王大人,您这是何意?莫非你真想让陛下这么窝囊不成?”毛胜一脸的不忿之色,瞪起了眼冲那王文毫不客气地低喝道。
“陛下心意已决,况且,陛下是为了我们这些臣下,为了这乾清宫中近万人,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如今,诸文武皆已归顺上皇,京师大营,亲上诸卫,想必也皆归其统属,你我就算是有回天的手段,又能如何?”王文苦笑连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朝着那毛胜恳切地道。
听到了王文的解释,毛胜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悻悻然地跺了跺脚,返身朝着那乾清宫的宫门处行去。
而张永等人,已然随同着那朱祁钰向着那交泰殿而去,只余王文等几名大臣,立于那乾清宫主殿的屋檐之下,黯然相对……“朕的父皇,宣宗皇帝,在过世之前,曾经将朕母子托付于太皇太后和兄长手中,望兄长能善待我们母子,十数年来,兄长,一直都把我当成了他的亲弟弟,对朕呵护有加……”
“……可是朕登基之后,就把那一切都抛在了脑后,只想着,怎么才能够成为向太祖皇帝、太宗皇帝那样的明君,早把兄弟之情忘得一干二净,如今回想起来,朕还真是被这令人眷恋的皇权给迷住了眼睛了,一切都看不清楚了。”
“兄长想要拿回去,也是好事,朕这两年,活得也太累了,也太苦了,现如今,总算是能够轻松了……”
朱祁钰在宦官的搀扶之下,缓缓地在那乾清宫内行走着,穿过了回廊,越过了宫门,步到了那交泰殿前,看到了那不谙世事的儿子朱见济正在几名小宦官的陪伴之下,正在那殿前的空地上欢快的玩耍着,就像,就像当年被父亲带进了皇宫的自己。
“父皇?是父皇,母妃,父皇来了……”正在骑着木马快乐的笑着的朱见济,看到了那脚步蹒跚的朱祁钰正笑着向自己走来,不禁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大声地叫嚷着,跳下了木马,朝着那朱祁钰飞奔而去……--------------------ps: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坏人,写到了这,不禁有些唏嘘,有些可怜起了朱祁钰这个倒霉的家伙,在历史上,他的结局更加的悲惨,儿子死了,而帝位被夺之后,孤独地死在了西苑永安宫中。而现在,他的结局,至少,要好过历史。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