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希自然察觉出她话出口后空气中的凝固感,顿时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于是,赶紧拿出她最近写的压箱底的一本医书递给徐诺,并对他说道:“这是我结合古今医者还有自己从医的一些经验编纂成的一本医书,就当是我这个师父给你的入门礼,回头有时间我教你缝脑袋。”
徐诺迫不及待地接过医书,只见首页写着《针灸心法要诀》六个笔力强劲的字,与以往楚寒希所使用的笔法略有不同,更加的深厚挺拔。
一翻开医书,他整个人就完全沉浸进去,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好在在场的人都知道他的性子,只是七叔很好奇这本医书的内容,可他也知道徐诺不看完,谁都别想从他手里拿到这本书。
“楚姑娘,我们拿来的药材你现在要看一看吗?”七叔决定换个话题,院内的三大包药材都是药谷在最近的州县准备的,并以最快的时间送到了楚家庄,只是他们药谷的人都懂药识药,却也不是很清楚徐诺让人把这些药材送来干什么,有些甚至不能称为药材,就是一些常见的果子、野草,但他们也备齐了。
“好,那我们下去看看吧!”楚寒希也想快点制作出辟疫丸。
因为下大雨,楚老三家院子里用来晒药材的架子都淋透了,虽然雨已经停了许久,但天气一直不是很好,所以药架还是潮湿的。
七叔让两个年轻人把麻包打开,楚寒希仔细地检查了里面的每一种草药,有的是已经炮制完成的,有的像是刚从土里拔出来的,或许是来的匆忙,这些药材都混在了一起。
“七叔,我能问一些你们药谷平时都是怎么炮制药材的吗?”楚寒希拿出一小块苍术查看着问道。
“也没什么特别,就是有的去泥晒干,有的用水洗洗晒干,有毒性的就把毒性去掉,还有的用熏烤之法,药材不同炮制的方法也不同,但大多都是晒干用水煎服或者捣碎外服。”七叔也没有隐瞒,虽然现今医者大多都不愿意将自己炮制药材的方法告诉他人,但楚寒衣名义上已经是徐诺的师父,也算是他们药谷的人,所以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
楚寒希听后点了点头,七叔有句话说的对——“药材不同炮制的方法也不同”,但是要想药尽其用,就不能只有一种单一的方法,否则药效就大打折扣,药谷送来的这些药材有一大半都不能用,她必须要重新炮制。
“七叔,我知道炮制中药药材常见的方法有漂、泡、渍、洗、煅、煨、水飞、炮、炒、炙等,但每一种方法针对不同的药材也有差别,我要制作的药丸的确是需要这些药材,但其中几位药材的炮制方法不对,比如这苍术需要用土炒之后才可以,白色扁豆要炒制成黄色,管仲要洗净煎成膏状,麦冬要去心,最后还要用生姜捣汁拌药,再用炼制后的蜂蜜制作为药丸。”楚寒希同样没有藏私,在这里当大夫她恨不得每个人都懂些医术,对于医术的无知让太多的人多添了痛苦,甚至丢失了性命。
“真没想到楚姑娘对于炮制药材竟懂得这样多,是我孤陋寡闻了!”如果说刚才七叔还担心徐诺被人骗,那他现在就开始佩服楚寒希起来,因为就连他们药谷最会炮制药材的人也没楚寒希懂得炮制药材的方法多,就是不知道她炮制出来的药材是不是会如预期的那样有效果,“楚姑娘,我们都出身药谷,对于这些药材的药性也都了如指掌,也都会炮制药材,楚姑娘若是不嫌弃,我们三个就留下为你炮制药材如何?”是不是有效果,自己亲眼见识过就知道了。
“我当然不嫌弃,求之不得呢,就是会不会耽误你们的时间?”楚寒希正缺帮手,如果七叔他们愿意留下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会,我们这次出来就是照顾少谷主的,他在这里,我们自然要跟着,楚姑娘你只管吩咐,这些药材我们该如何炮制?”七叔也是说干就干的性子,说话做事也不喜欢拐弯抹角。
“好!”楚寒希也不再客气,有专业人士的帮忙,总比什么都不懂的人帮她要强些,接着就把每一种药材更为详细的炮制方法告诉了七叔和他带来的两个药谷年轻人——徐葛、徐白。
村里刚发生水灾,好多东西都被泡在了水里,大家都忙着重新修整自家的院子,也就没太关注楚老三家院子里晚上是不是进了什么人,又在干什么。
不过,楚寒希的医名已经传了出去,即便有大水挡路,还是有人不顾泥泞险阻来到了楚家庄求医。
此日清晨一大早,当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中的时候,楚老三家的门就已经被人拍开了。
“楚姑娘求求你行行好,救救我家娘子吧,她要是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出了事,我也就不活了!”一个满身泥巴的汉子跪在了楚老三家的院子里,在他身边木板上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大肚子孕妇,同来的几个汉子也都是满身的泥水,想来这一路他们能走到这里也不容易。
“你先起来,把人抬到西间去吧!”楚寒希先给孕妇把了把脉,情况不是特别好,不过有她和小灵宝在,这人不会出问题。
席氏招呼着让人把孕妇抬到了西间,又拿来一床薄被子给妇人盖上,楚寒希一个银针下去,那妇人就悠悠醒转了。
“娘子,你醒啦!”来自十里村的孙大河喜极而泣,他都怕自己妻子郭氏撑不到楚家庄就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走了,这次大雨冲塌了他的家,他爹他娘为了救自己媳妇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被砸死了,要是这人再保不住,他也就不用再活在这世上了。
“相公,爹和娘怎么样?”郭氏身体还很虚弱,她只记得昏迷之前是两老护住了她和肚子里的孩子。
“爹娘他们——”孙大河说着就流下了眼泪,郭氏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一下子就激动起来,“我要回家,我要去看看爹和娘!”
“你保持冷静!”楚寒希摁住了她的手,脉搏跳的太快,而且她一路上的颠簸都没事,这一激动挣扎竟是破了羊水,整个人肚子发紧疼了起来。
“这……这怕是要生了!”席氏也着急起来,她虽然养育了楚寒墨和楚寒希、楚寒衣三个孩子,但自己还是清白之身,可不懂得接生,“我去叫你楚大婶帮忙。”
此时清风微凉,席氏匆匆忙忙就朝对门跑去,好在此时楚大婶已经醒来,正在自家屋里忙活,很快她就跟着席氏来了。
“我娘子还不到月份,还有两个月才到生孩子呢!”孙大河本来见郭氏醒了心中松了一口气,哪想到这一小会儿她就要生了,自己一个大男人吓得呆在当场不知该怎么办了。
好在,席氏不但叫来了楚大婶,村中几个相熟的妇人听说之后也都赶来了,只是众人一听孙大河娘子才八个月不到生孩子的月份,几个人都不动了。
“都说‘七活八不活’,这孩子可是不好保住!”乡野间常说,这七个月生下的早产儿能活,而八个月早产的婴儿反而不易活,孙大河的娘子身子正弱,又经了这一番折腾,孩子还不到月份,在村里帮忙接生过不少孩子的楚大婶凭着她的经验觉得,郭氏这肚子里的孩子活下来的希望可是不大。
“羊水都破了,不生也得生了!楚大婶你们帮她接生,我用银针来催产,护住她的心脉不受损。”楚寒希也知刻不容缓,没有丝毫犹豫地掀开了孙大河娘子的衣服落下了银针。
男人们都被赶了出去,外边柳枝、山杏、山桃也过来烧水帮忙,但郭氏此刻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要不是有楚寒希的灵泉水和银针吊着,怕是整个人都陷入昏迷之中醒不过来。
“这可怎么办?”楚大婶有些急了,产妇一点儿劲都使不上,羊水破了,孩子要是在肚子里呆太久憋也憋死了,虽然有楚寒希的银针催产,但孩子似乎卡着出不来了,“不行,这不行,孩子像是横着,拽都没法拽,会出人命的。”
再这样下去,不但孩子保不住,大人也会没了命,一尸两命这责任太大了。
“我来!”楚寒希直接推开了楚大婶,然后跳上了床,跨坐在郭氏的腿上,双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就见她像揉面团似的在郭氏的肚子上大力地揉动,但细心的人会发现她的揉捏都是非常有章法的,似是在朝着一个方向转动郭氏的肚子,更确切来说是郭氏肚子里的孩子,“楚大婶,你再试试!”
楚寒希从郭氏身上下来之后又在她肚子上落了一针,而这时楚大婶再一次掰开郭氏的双腿,朝里一看,大喜喊道:“我看见孩子头了,快使劲,快使劲!”
郭氏此时也似有了几分力气,猛一用劲,就觉得肚子彻底一松,像是有什么滑了出来,接着就听楚大婶说道是个男孩,然后就听见“啪啪”几声拍打的声音,但她并没有立即听到孩子的哭声,心头一紧就要撑着身子坐起来。
“这孩子怎么不哭?!”楚大婶也急了,好不容易把孩子生了出来却不哭,这孩子怕是——她脸上也露出怜悯神情来。
“打,使劲打!”郭氏强撑着说道,“他爷爷奶奶是为了他死的,他得活着,一定得活着!”
可楚大婶打了好几下,孩子还是没动静,楚寒希上前给孩子诊了一下脉,然后拿针就在他小屁股上扎了一下,接着就听到这孩子大哭了一声,这一哭屋内屋外不少人悬着的心都放了下来。
“希丫头,你这可真是神了!”楚大婶高兴地给孩子清理了身子用薄被包了起来,听听这响亮的声音,应该是个能养活的。
郭氏更是一脸感激地看向楚寒希,她知道没有眼前这个美丽的少女,她和孩子今天都活不成。
“楚姑娘,楚神医,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的娘子和儿子!”等到楚寒希从房内走出来,孙大河“扑通”一声就跪在她面前磕头,农家人不知道怎么表示感谢,只会磕头。
“不用光谢我,孩子是楚大婶她们帮忙接生的,你要谢就谢她们吧!”楚寒希说完就去灶房烧水了,她这一身的血腥味真不好闻,真想念那些手术罩衣,过两天得自己做一件才行。
“楚姑娘,没想到你还会接生!”自打药谷的人出现在楚老三家,续风就一直在院子里待着,他已经猜出楚寒希就是苏辛,但没有当面挑明,只是他吃惊的是楚寒希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然还会给人接生,她那位师父到底教了她多少东西,真是太令人好奇了。
“我会的东西多着呢,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楚寒希也没打算再藏拙,身处什么样的世界什么样的环境,她就要做出什么样的应对,有些时候该有麻烦还是要有的,没什么可怕的!
“是,是,我一定跟在你身边好好看看!”续风不觉得楚寒希在说大话,“死而复生”这种场面他在楚寒希身边可不止看到过一次,这样的神医那是大周朝真正稀有的“宝贝”,他可一定要好好保护她,更何况他家小王爷临行之前特意有交代,这楚姑娘要是出了事,他是要提头去见的。
次日清晨,孙大河一行人千恩万谢地离开了楚老三一家,因为受灾他们拿不出一文钱的诊金,楚寒希也没要,让他以后有了再送过来。
七叔一大早就带着徐葛、徐白进山采药,这是药谷人的习惯,每到一处山,他们都要先进去走一走、翻一翻,看能采到什么样的药草,若是遇到稀奇罕见的药草、药石就会想方设法将其带到药谷之中。
而从山里采药回来,他们就忙着按照楚寒希说的方法重新炮制那些药材,以便楚寒希能尽快制出她需要的药丸。
家里人多了好几个,楚寒希就让楚老三拿一些银子去镇上买些粮食,续风拿过来的那些早就分完了,也就一个人一两天的口粮,五十名守兵正在黄家庄帮忙往村子外边挖沟排水,这些人也要吃喝的。
楚老三就叫上楚有川、楚庄田还有几个年轻后生一起去了镇上,水灾过后人心也浮动,可别小看几袋粮食带来的诱惑力,说不定路上就会遇上打劫的。
楚寒衣天不亮就进山打猎了,续风闲得无聊,见清河满了之后有不少鱼跳出来,又听楚寒希说中午打算做鱼吃,主动拿着背篓去和村子里的孩子一起去捉鱼了。
楚寒墨一直住在东间里,他也不能出去,就坐在床上看书,而席氏一脸心疼担忧地坐在他不远处做着绣活儿。
“姑姑,我没事!”席氏总是绣上一针就朝自己看一眼,楚寒墨就是定力再强,此时也没了看书的心思,他知道席氏担心他,从小到大也一直督促他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可现在他真正成了废人,什么都做不成了。
“墨哥儿,是姑姑对不起你,我不该一直逼着你读书,逼着你进京赶考,我只是不甘心你满腹才华要埋没在这乡野之地,不甘心你——”席氏说着竟是哭了起来,“我对不起你死去的祖父和爹娘,都是我的错,如果你不去府城,也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了!”
“姑姑,这怎么能是你的错,我喜欢读书,我也想要博取功名,只是时运不济罢了,再说妹妹医术很高,她说能治好我的腿,我相信她,一切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再说等我好了,一切都能重来。”楚寒墨倒是极为心宽乐观,这也的确是他内心所想,虽然家境不好,又有腿疾,但他从不怨天尤人,而是很努力很自信地活着,他坚信自己一定会给家人一个更好的生活。
“一切都能重来?”席氏擦干了眼泪,一切若是都能重来那该有多好,埋在心底十几年的秘密她也想脱口对楚寒墨讲出,但她也知道现在绝不是个好时机,一旦太后那些人知道文家还有遗孤,说不定就像当年似的斩草除根,她不能冒这个险。
“是的,姑姑,一切都能重来!”楚寒墨眼神坚定地说道。
“小妹,墨哥儿,你家来客人了!”楚寒希刚在楼上换好衣服,就听到院子里传来楚世乐的声音,下楼之后,她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人一骑,风尘仆仆的样子,待那人抬眼看向她,面上不显心下诧异,此人是谁?
“在下译州府城孟赫堂,冒昧打扰!”孟赫堂没想到出门迎接他的会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少女,虽然眼前的少女粗布衣衫,但明眸皓齿、肌润如玉,身上有着与楚寒墨一样的无法掩盖的卓然气质。
孟赫堂?皇商孟家的大少爷,楚寒墨在书院的同窗,也是孟娴淑的哥哥,怎么会是他?
“今日孟公子上门有何事?”因为楚寒墨在府城发生的事情,楚寒希对于孟赫堂这个人可没什么好感,所以言语之间对他也是很冷淡,甚至带着一丝怒气。
孟赫堂不明白为何刚见面楚寒墨的家人似乎就不喜欢自己,难道府城的事情楚寒墨已经对他的家人都说了吗?楚寒墨一向是个君子,关于自家妹妹的清白,他会对家人说出当日的真相吗?这一刻,孟赫堂心中有了疑虑。
“孟兄,我行动不便不能亲自出门迎接,小妹,快将孟兄请进屋来,他是我在书院的同窗!”房内楚寒墨已经听到了孟赫堂的声音,他担心自家小妹一个心情不爽就把人给撵走了,孟赫堂这时候赶到晖县来找他,定是有事情。
“孟公子,请吧!”楚寒希一个侧身领着孟赫堂进了楚寒墨在的房间,但是人送到她并没有出去,席氏也一直安坐在一旁。
在楚寒希看来,孟赫堂出身商贾,是个很精明的人,说起来楚寒墨遭这一场大罪也都是因孟家而起,如果不是为了救他妹妹孟娴淑,楚寒墨也不会被许博俊和雯雪郡主害得入了大牢,而得知一切真相的孟赫堂选择了隐瞒,看着楚寒墨在牢里受苦,就凭他这样的作为,楚寒希就十分不愿意见到孟家的人。
孟赫堂带些愧意地看向半躺在床上的楚寒墨,又对一旁的席氏行了一个晚辈礼,楚寒墨请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又让楚寒希去给客人倒杯茶来。
“乡下粗鄙,没什么好茶招待客人,一大早正忙,还没烧水喝呢!”楚寒希淡淡地看着孟赫堂和楚寒墨说道。
席氏觉得楚寒希有些奇怪,她似乎很讨厌这位孟公子,这人是哪里得罪了她?这也是孟赫堂心中疑惑,他应是第一次见楚寒墨的妹妹,未曾和她有过什么过节呀!
楚寒墨却是清楚楚寒希为什么会这样的,他无奈尴尬一笑对孟赫堂说道:“我家小妹还是小孩子心性,孟兄莫要见怪,只是孟兄为何突然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楚兄,实不相瞒,我这次着急赶来是有一事相求,听闻你与在府城出现的那位苏神医相交很深,能否将他的下落告知与我,我有急事寻他。”孟赫堂也知这样突然找来不妥,但苏神医神出鬼没,自从他在府城失踪之后,现在不知有多少人在四处打探他的下落。
“可是府中有人生了急病?”楚寒墨忙问道,见孟赫堂摇头,接着又听他说是他的外祖母生了重病,专门请了太医来治都没什么效果,他母亲得知消息之后极为忧心,听说府城出了位神医,就忙让他去请,结果那位苏神医却没了影踪,他找了好几天也没找到任何线索,只好跑来晖县问楚寒墨。
“原来是家中老人生病了,孟兄,苏神医我是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不过药谷的少谷主徐诺此时正在我家,还有——”楚寒墨看了楚寒希一眼,发现她眼神不快地瞪了他一下,莞尔一笑对孟赫堂说道,“我家小妹也是略懂医术,她是苏神医的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