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叙做了梦。
“还记得去年你说的那个穷人富人的幸福问题吗?”克里斯问。
“哪个?”
“你说,两个人的幸福不能算成整体,如果穷人富人的愿望彼此冲突,无论怎么选择都有一半不幸,而富人的影响力更大。当时我问你弱小的人是否必须被牺牲,你并没有回答我。”
“哎?你还在想这个啊!其实都是在说瞎话啦……”
“的确是瞎话。”克里斯笑道,“我很久之后才意识到,你的假设一样有问题。”
安叙比了个手势,表示愿闻其详。
“我在巡警队里遇到这样一件事。平民被贵族指控侵占了他的家族领地,只好离开几代人居住的地方,跑去异兽出没的边境生活。在随后的兽潮当中,平民一家五口人都死在异兽口中。他们绝不是唯一的例子。”克里斯说,“所以,你所说的同等数量的贵族和平民并不存在。”
克里斯看着她,条理清晰地叙述道:“平民供养不起相同数量的贵族,就像一头鹿无法供养一只老虎。他们的组成就像被对半斩开的枣核,基底大顶部小,唯有数量众多的平民才能满足一名贵族的*。所以,根本不是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要让百分之一的贵族得到幸福,需要牺牲的恐怕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民众的利益吧。”
“即使一名贵族的影响力能胜过十名平民,他却要消耗百人的资源,需要牺牲上百人的幸福,我完全不觉得这样的牺牲合理。”他说。
“恭喜你,发现啦!”安叙鼓掌道,“只是诡辩而已,用你没发现的错误条件得出错误结论。”
“这样来看,那个天平取舍问题恐怕也是诡辩。”克里斯无奈地说,“所谓的‘一边是潜力无穷的异能者一边是有这种各样罪状的罪人’的选择,不就是说你和苏利文家族吗?当时如果我说旬异能者’,你立刻就会说‘所以我没错’了吧。”
“哎呀,克里斯真了解我!”安叙捧着脸扭来扭去装可爱,仗着长得好,这副样子居然真的挺可爱,让克里斯很想对她的脑门敲上一下,努力忍住了。她扭了一会儿,又问:“所以你还是牺牲少数拯救多数吗?”
“不用牺牲任何人是最好的。”克里斯摇了摇头,“但如果必须要牺牲,我还是会选择让整体获得更大利益的那一边。”
“再给你出个题吧!”安叙狡黠地笑道,“你驾驶着一辆疾驰的马车,在一条分割出两道的大路上前行,此时前方相近的地点出现了在玩耍的孩子。左边是规定的马车道,道上有五个不按照规则在玩耍的小孩。右边不是规定的马车道,道路上有一个遵守规则的小孩。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你会开向那一边呢?”
克里斯沉思片刻,问:“你会开往哪一边?”
“当然是不变道继续开咯。”安叙回答,“安安静静自己玩的孩子没有错,为什么要为别人的过失被牺牲?做错事危害他人的家伙,无论有多少个,都还是去死比较造福社会。”
“他们还很小,而且罪不至死。”克里斯说。
安叙翻了翻白眼。
“没法说服你。”克里斯耸了耸肩,“不过我会选择变道。”
“压死哪个无辜的孩子?”安叙笑道,“你确定那五个小小年纪就不遵纪守法的熊孩子长大会为社会做出更大贡献吗?”
克里斯无奈地看了“小小年纪就不遵纪守法”的安一眼,正色道:“并不是这个理由。你大概没驾驶过马车吧?一辆疾驰的马车接连撞上五个障碍物,就算是孩子,也很容易侧翻。”
“哎?”
这下安叙真的吃了一惊。居然是这个理由?克里斯的人设不是正义使者吗?她还以为自我牺牲是他的固有技能呢。
“早上一两年,我肯定会回答‘为了救多数’。”克里斯笑了笑,“但在现实生活中,并没有那么理想化的选择在。一旦马车侧翻,不仅驾车人会受重伤,那五个孩子也好,另一边的一个孩子也好,全部被牵连,等于七个人无一幸免。如果周围人力不足,受伤的幸存者也只能等死而已。”
“所以我会选择一个人的那条路。”克里斯说,“压过一个马车不会侧翻,我会在停下马车后检查那一个孩子的状况,只要没当场死亡,就有带着他或她去寻找治愈者求救的机会。即使那一个孩子死去,我也可以对那个失去孩子的家庭负责,尽我所能补偿他们的痛苦和损失。一个孩子的家庭我还负担得起,但如果是五个,以我现在的能力就做不到了。”
克里斯呼了口气,总结道:“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度的,超出自身力量的‘拯救’只是自不量力的愚蠢,除了感动自己和给人添麻烦外没有任何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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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叙醒了过来。
她想起之前的梦,啊不对,梦中梦的内容,不太意外自己会梦见克里斯。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了一年,昨天明明是说好的会面日,克里斯居然没来,真让人沮丧。
不过为什么会梦到这一段呢?他们之间的通信两个月一来回,见面时除了自己的生活,还谈在各处知道的奇闻异事,这种哲学谈话占得比重并不大。安叙还以为她会梦见克里斯做的菜呢。
想到食物,她又馋了起来。现实中安叙明明算不上吃货,现在却三天两头想着吃,都是苦修者小院的错。她饭量很大,个子却没长高多少,现在爱丝特小学妹都快和她一样高了。
安叙愤怒地锤了一下枕头。
“安!”有人在门口轻轻敲门。
“来啦!”安叙打了个哈欠,飞快地洗漱完毕走出去。爱丝特站在门口等她,就像每个她睡过头的早上一样。
当初被莫名其妙冠以神眷者之名,又和小伙伴克里斯分开后,安叙终于迎来了迟到的学院生活。她进度尴尬也没人管她,于是索性成了走读生,看到什么课有意思就去教室后面坐着。她过目不忘的超强学习能力不愧神眷者之名,再加上对宗教气息浓厚的洗脑课程毫无兴趣,仅仅一年就学完了神学院十二个年级值得学的东西。
此后安叙的生活就像脱离了紧张的高中,进入到自由散漫的大学时代,开始了自己房间、南希小院和食堂三点三线的生活。南希老师觉得她一个人太孤独,把她打发去“和同龄人交流”,她为图方便直接找了唯一认识且没有仇的爱丝特小妹妹,当成日常任务每天刷。爱丝特由开始的一见她就两股战战,终于进展到每天给安叙当人肉闹钟,空闲时闹着要她讲故事的地步。
“早上好,爱丝特。”她打招呼道。
“早上好,安!”爱丝特露出一个治愈人心的柔软笑容,惹得安叙伸出魔爪,扯了扯她的脸颊。
“呜……安又咧瓦脸!”爱丝特哭丧着脸口齿不清地说,尽力从爪下抢救自己的脸颊,“脸要变大的哇!”
“这是在按摩哦,脸会变小的,看小黄书脸才会变大呢!”安叙兀自说着对方不懂的梗,又揉搓了几把才松开那两团软软的脸肉。
“真的呀?”爱丝特迟疑地说,“小黄书,就是黄色封面的书吗?”
“嗯哼。”
“不好了,我那本课本的封皮就是黄色的!”爱丝特慌乱地说,一下松开了捂住脸颊的手,“要不你再捏捏我吧?”
傻白甜长到一米八都是傻白甜。
爱丝特小妹妹小安叙四岁,入学比她晚一年。她没看到安的鞭刑,只听到一堆关于安娜.苏利文的大魔王流言。这些流言过于超现实,以至于另一个官方超现实说法——安娜.苏利文是神眷者——一出现,爱丝特就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后者。
她似乎是某个贵族家的私生女,被保护的太好,满脑子天真念头,神眷者安叙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安叙感到自己有义务保护她天真可爱的脑袋,以防她长成脑子坏掉的嗜好诡异者(像是玛丽嬷嬷),或是一肚子坏水白瞎了一张好脸的兰斯。
具体保护方式,像是:
“神创造天地,将日月星辰挂上天幕……”老师在讲台上说。
“其实我们也在一颗星星上,地球是圆的。”安叙在爱丝特耳边说。
“于是神创造地上的生灵,又按照自己的模样造人……”
“……但是为什么人会分为男的、女的、alpha、beta、omega呢?如果神按照自己来造的话,神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爱丝特张着嘴巴点着头,眼中仿佛有蚊香的图案在转圈圈。在这种自带弹幕的环境下上课,真不知她最终的世界观会变成什么样。
随性妄为的安叙完全没想过这种问题,下课铃一响她就跳了起来,挥手和爱丝特告别。“今天也不用找我啦!”她告诉小学妹,三步并两步往外跑去。
希望今天克里斯已经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