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
‘砰’
茶楼的雅间内,传来了瓷器破碎的声音。
姜好坐在软榻上,淡然地拂了拂衣袖,仿佛刚才掀翻翡翠茶具的人不是她一般。
“呃……囡囡呐。”
旁边身着华服的俊秀男子明显有些无措,他把糕点摆在姜好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囡囡,你……生气啦?”
“爹。”姜好抬起头,表情认真语气却很平淡地道“你若就这般抛下我走了,那我以后便再也不理你了。”
说完,她便转过脑袋自顾自地品茶去了。
姜有财顿时晴天霹雳,要知道,自家姑娘不理他那可比天榻了还要事儿大。
这要是放在平时,他一定会带着囡囡去吃吃吃,买买买,玩玩玩,实在不行就包条街。
反正身为京师首富,这点儿钱他还是花得起,只要女儿开心就行。
但是今天……
姜有财赔笑道:“囡囡啊,要不这样,你先喝茶吃点心,还想要什么便同青荷说,爹爹呢去见个客人,等见完了马上就过来陪你,好不好。”
姜好看着半蹲在自己面前依然和颜悦色且油盐不进的爹爹,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明辨的复杂。
“爹爹,你能不能……”
“囡囡乖,我家囡囡最听话了,爹爹回来给你买糖葫芦。”姜有财笑眯眯地伸出大掌,在姜好那毛茸茸的小脑袋上揉了揉。
随后又挽起袖子做起了各种的搞怪鬼脸,直逗得姜好笑声连连,雨过天晴,他这才站起身,对着婢女青荷嘱咐了几句后,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还是没留住啊。
姜好看着那扇雕花大门缓缓闭合,脸上的笑容也随之平淡下去,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里,逐渐染上了与年龄不符的冷漠。
被抛下了又怎么样,她还是知道爹爹要见的人是谁啊。
齐昭,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姜好握住茶杯的小手蓦地一紧,她的眼眸里涌起翻天覆地的晦暗,真没想到即便重活一世,这个名字还是那么的令人血液沸腾。
不过也对,那可是将她活剐三千,做成肉羹,弃尸抛骨的‘夫君’啊。
前世,也就是她十二岁的这个时候,第一次见齐昭,那时的他只不过是个遭人暗杀,流落街头的落魄皇子。
是她父亲,花重金打点上下官僚,设法立其安身之地。
是她外祖,教兵法助其屡获战功,拉拢军心名声鹊起。
也是她,出谋划策辅佐内外,甚至不惜委身在侧。
可结果呢,结果呢!
结果就是父母被害双亡,外祖满门抄斩,而她这个亦军师亦妻子的无用人被生生凌迟。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可真是太让人恨其肉厌其骨了,对吧,齐!昭!
青荷站在旁边,忽然听见自家小姐似疯魔般开始暗暗地低笑,这笑声阴郁,幽冷,薄凉,似条攀爬上脊背的毒蛇。
她不禁有些悚然,伸出手推了推姜好,担忧道:“小姐,您没事吧?”
“无事。”姜好懒散地靠在身后的软枕上,伸手拿起一块白瓷盘里的雪切糕,放在眼前细细端详。
虽然经历过那一片一片割肉的痛,但她却谈不起什么后悔,说到底,无非是她们一家的眼瞎和愚蠢,错信了那个披着人皮的伪君子。
本以为会辅佐位明君,却不想是个装腔小人。
兔死狗烹,她早该想到的。
不过重活一世,若有人再敢来伤害她的家人,那她也不介意,磨一磨割肉的刀。
姜好微张红唇,轻咬了一口甜而不腻的雪切糕,她压下眼底的讥讽,还未等走出回忆,耳边却忽地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各位老少爷们,大娘大姐,都过来走一走看一看啊。”
在距茶楼的不远处,有一个彪形大汉正左手举着木锣,右手握着鼓槌,敲敲打打好不欢快。
但他身后,却是一群衣衫褴褛,脏乱不堪的小孩儿,个头参差不齐,可全都如出一辙的消瘦,他们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膝盖努力蜷缩身形,目露惊恐地看着逐渐围观过来的人群。
大汉瞧着差不多了,就随意扯了个小孩儿过去,那小孩儿身上禁锢的锁链,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哗啦声。
“来,大伙儿都瞧一瞧啊,这小姑娘长相可爱,吃的不多,还很听话,干活,挣钱,童养媳,无论做什么都不亏。”
大汉把小姑娘的头发往后一拽,露出了她那张怯生生的小脸。
旁观者的目光肆意打量着,又或是跟身边的人低声说些什么。
“你这多少钱?”
“不贵不贵,也就二十两。”
“啊!二十两,你怎么不去抢,不要不要。”
“就是,干啥要这么多。”
……
人群中的抗议声逐渐增多,大汉也不好再嚷嚷什么,只能作罢换了一个。
但一圈下来,要么是没有中意的,要么是嫌钱太多,竟是一个都没有卖出去。
大汉有些急了,他摸着脑门眼珠一转,似乎想起了谁,可那蹙眉的模样又明显很是不甘。
他想了想,这烁安县可是除了京师之外最繁华的地方,若是连这儿都赚不了钱,那其它城镇就更不可能了。
况且,他还要养身后的这群小兔崽子们,身上的银两早就花的差不多了,要是再不来钱,啧……
大汉猛然下了狠心,他走到一处阴暗的角落里,拉起条铁链,沉声道:“出来。”
铁链的另一边系在一名少年的双腕上,他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瑟缩地蜷起身子,只是长发披散半遮住脸,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处。
他听见大汉的话,没有出声,更是没有动。
“啧。”大汉轻嗤一声,右手猛然间用力,便把少年狠狠地拉扯个踉跄,带到人群围绕的正中间,撇开黑发露出了他那张脸。
很漂亮,真的很漂亮。
那是一种超脱了固定界限,男女性别的精致与瑰丽。
白皙的脸颊宛若美玉般雕刻无暇,在暖阳的照耀下更似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斜长的眉梢点染了青墨,连带着微卷的睫羽都有几分脆弱的优美。
鼻梁比较高挺,嘴唇红得鲜艳,只是他右边眼角到左边脸颊的方向,有一道长长的伤疤,看上去似乎被医治过,所以残留下来的仅是淡红血痕。
大汉重新拿起锣鼓,有些骄傲道:“各位,瞧瞧这姿色,瞧瞧这样貌,我敢打包票,这绝对是个上等的。”
群众们窃窃私语,忽然有人问道:“你要多少两?”
“哼哼,一百两!”
“这是不是有些……呃……”
声音戛然而止,叫嚷的人只感觉有一道幽冷阴森似无底深渊般空洞的眼睛望着他。
他吓得不禁后退一步。
大汉也看见了少年的眼神,他皱起眉,放下鼓槌,拿起缠绕在腰间的长鞭猛地便向少年的后脊抽去。
少年的眼眸里涌现戾色,他侧身躲开了长鞭,但却忘了,自己手腕上还束缚着铁链,这一拉一拽,第二鞭便狠狠抽在了左肩膀上。
喉咙里流出腥甜,他依然不发一声。
“哟,没想到还是个野的。”一个大腹便便的地痞迈着八字步走了过来,他的眼睛里闪着阴邪的光,对着大汉喊道“兄弟,一口价八十两,你把他给俺怎么样。”
“哦?那可怎么办,这个孩子我也想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