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长发乌黑浓郁,随意地披散下来垂落到火绒毯上,一身红袍摇曳,妖异至极,恍若流淌滚动的血。
他的手垂下,冷白的指尖提有酒壶。
酒香浓醇,美色荼靡,花海深夜月下妖,一举一动摄魂夺魄。
这倒也能够明白,为何古书里的山间魅狐可以轻松吸食人的精`气了。
花绝闭着眼眸,抬手,白玉酒壶便上扬倾斜,一道晶莹的水流弯过弧度,落进那殷红的唇里。
他滚动喉结,咽了酒,再一挥手,那酒壶便扔向成堆在红漆柱边的‘小酒山’上。
他又深深吸一口气,似乎很昏沉的样子。
姜好绕过香炉来到花绝身边,瞧着一地七倒八歪的小酒壶,还有那快要喝死过去的人,不禁恼道:“你怎喝这么多!”
花绝的几缕长发遮住了半张脸,他没有睁眼,不答反问:“你不是躲我躲得很欢快吗,怎么今儿个有空来了。”
姜好一哽,说道:“我何时躲你了,我是有事。”
“嗯。”花绝嗓子沙哑地低哼一声“南品铺子的五十八道糕点,七乐茶坊的二十四杯香茗,一天一个花样地吃,确实很忙。”
这人究竟清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说些什么啊。
她那是在设宴拢商。
姜好都快被气笑了。
冷静,淡定,不要跟一个醉酒的家伙一般见识。
她拽着花绝的胳膊将人拉起,随后转过身坐在他后面,调整一个可以让他舒服倚靠她的姿势。
“暗鸣,醒酒……”
……汤
姜好看着不知何时站在旁边,手里正端有白瓷碗的人,眉梢微不可微地一动。
这……早就备好了是吗。
她抬手接过,刚想说一句‘要不你帮一下忙’,暗鸣便飞快地拱手施礼,一阵风似得没影了。
还能说什么呢……
姜好无奈地一扯嘴角,端着黑漆漆的醒酒汤凑到花绝唇边,然后,某人默默地转一下头。
她眨眨眼睛,醒酒汤跟着移动,然后,某人又默默地转一下头。
好……
很好……
玩她是吧。
姜好微笑着,弯曲花绝枕着的右臂,手心翻转搭在他额头上,稍稍用力,这样一来,某个人的脑袋便牢牢固定在肘臂与手掌之间了。
姜好毫不客气地把碗沿紧贴花绝唇边,开始往下灌的同时还不忘温柔劝解道:“花花乖,被呛着的滋味可不好受呢。”
花绝默默地伸出手,覆盖在姜好柔嫩的指尖,顺便控制下灌汤的力度,等一碗见底,他才喘口气咳嗽几声,轻哼道:“粗鲁。”
姜好一声浅笑,她想把手里的瓷碗放到紫檀茶几上,可右臂很明显被人似藤蔓般缠绕着,无奈,只能先放地上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花绝依然闭着眼眸,淡淡道。
姜好一时无言,若是花绝还像之前那样端坐在书房里批改生杀大权,她或许便单刀直入地说了。
可现在这幅样子……
看着那昏沉地连眼皮都不愿再动一下的人,她难免有些不忍。
姜好抬手替他轻揉太阳穴,温声道:“没什么,就是宫里设宴见你没在,就想来看看你怎么了。”
一般来讲,胸口、腹部、太阳穴,这些都属于人体命脉,最为忌讳被非亲非故之人所触碰。
习武之人更甚。
可花绝,却无所顾忌,顺其自然地将自己的命门放在姜好手心。
他感受那圆润指腹带来的轻柔与温暖,心中疲乏霎时涌现,随口道:“我懒得去,一群阿谀奉承还要自持清高的嘴脸,本侯瞧着烦。”
姜好低头沉默,心里藏着旁事自然听不进去这些,思绪总是七拐八绕的。
她眨眨眼睛,想了下说词,还是问道:“近来……圣上总是在打压你,你……可有什么对策吗?”
花绝寂然,忽然一笑道:“我还以为,你今儿个不会问了呢。”
他坐起身,靠着卧榻上的软枕,单膝弯曲撑着手臂,睁开眼睛一挑,道:“你是想跟我聊老六吧。”
那一双黑瞳寂静幽深,暗沉地似潮水下涌动的漩涡。
哪里还有半分迷糊样儿。
姜好一愣,丝毫没有察觉出神情转变,她被花绝突然挑起的话头猛地惊了一下。
他……已经把京师里的布控掌握到事无巨细了么。
要知道,她同齐羽至今才见过两次面,而且还都是在戒备森严的皇宫里。
姜好敛下心思,淡淡开口道:“莫测难辨,圣上登基十年有余,可至今迟迟不见立其太子,表面相安无事,这私下夺储倒是愈演愈烈。”
“齐昭小人,不能相助,齐修背靠丞相,定不能允许外家强势,唯有齐羽……年纪小,无母系,若是辅佐称帝,可有从龙之功,尚无忧患。”
花绝听后一挑眉梢,低柔道:“看来,姜姜是打算效仿古时枭雄,做那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股肱之臣啊。”
姜好又是一愣,她下意识地摇摇头道:“我自认为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择一位明主,无非是想保全三亲六眷,避免兔死狗烹罢了。”
花绝倚着卧榻后的金丝绒枕,右胳膊弯曲搭在支起的膝盖上,他眼皮惺忪,慵懒地冷笑一声:“自古称帝者,史书记载千千万,可谁能言明,何为明主,何为昏君。说到底,不过刀俎与鱼肉之分别而已。”
姜好听后不禁深深地一叹,她无奈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问题是,道若不同,怎相为谋,哪怕亲朋……”
安家历代忠良,守山河,保黎民,憎小人,杀奸敌,视护国平天下为己任。
她若是做出什么有违朝纲的出格之事,估摸着第一个会站出来大义灭亲的,恐怕就是安家本家了吧。
“道不同……忠肝义胆,和大奸大恶……是么……”
花绝的大拇指摩挲过手上的大红玉扳指,唇角一勾,仿佛想起了什么天大的趣事一般,忽然露出一个艳丽妖冶的笑。
“呵呵呵呵……这算什么‘道不同’,一张人皮饰起两幅面孔,这难道不是常态吗。”
他的眼瞳浓郁幽深,似一滴黑墨晕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