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好盯着池塘已经将近一炷香了。
“娘娘,回宫吧,您别看了。”青荷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弯腰低语。
身为凤仪宫的管事嬷嬷,她觉得自己有义务有必要告诉皇后娘娘,后宫养的鱼是用来观赏的,不是用来烤着吃的!
“嘘……”
平静的湖面徒然动了一下,姜好急忙伸手打断还想要继续劝阻的青荷,缓缓拿起竹竿猛地一拉,一条红尾白鳞的蝶尾金鱼划过优美的弧度跃上岸,在地上‘扑腾扑腾’拍打尾巴。
“啧,好小,只能煲汤。”
可再小也是块肉,姜好边嫌弃,边放进旁边盛水的竹桶里。
她蹲下数着,一条红烧,一条糖醋,这条煲汤,嗯,能吃上三五天了。
“今儿个难得开荤,告诉小厨房,千万别浪费这么好的材料。”
青荷身子一颤,眼底瞬间有些湿润,抬头看向蹲在湖边的纤细少女,面容美艳,明眸娇俏,一瞧就知道这是个备受宠爱呵护的千金小姐。
偏生到了宫中,头发用最简单的粗木簪子挽着,衣裙陈旧几年都无法换上一套,来回来去地洗都有些掉了色,那白皙如玉的手如今也粗糙了,以前在府邸能时时用上的万金凝雪膏,现在连影子都见不到,只能用冷水。
更讽刺的是,这吃喝用度都不如顶级大宫女的人,居然是当今的皇后娘娘……
“怎么了?”
姜好蹲地上看鱼,想着今儿中午能开顿荤吃上肉,心情就好的不得了。
她舔舔嘴唇吩咐几句,却发现一直站在旁边的人连影子都没动,抬头一瞧,愣住了。那向来不苟言笑的自家管事嬷嬷,居然哭哭啼啼在抹眼泪。
“谁欺负你了?”
姜好站起擦掉她脸上的泪珠“咱们青荷嬷嬷板着一张脸,向来只有把别人吓哭的份儿,今儿个怎么还自己哭上了。”
“娘娘,奴婢不服!”心底怨恨积压太久,青荷一嗓子喊出来“凭什么,圣上当初落魄的时候,明明是老爷夫人,还有安老将军他们鼎力相助,花钱的花钱,卖命的卖命,这才将孤立无助的圣上重新送入朝堂。”
“可现在呢,安老将军走了,老爷夫人去了,安少将军还要镇守边疆几年无法见一面,他就去宠幸阮纤月那个贱人,宠幸也就算了,还任由她肆意羞辱您,明明……明明您才是天齐的皇后!”
青荷越说越气,她现在就恨不得提着刀去砍了阮纤月,只要能拉那个贱人下地狱,哪怕为此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说完了?”
姜好淡然看着她,眼睛里没有半分起伏。
青荷被这么清冷的眸光注视着,心底翻腾起来的愤恨逐渐化为平静,“娘娘……您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您就不……”恨么?
“呵。”
姜好摇晃着打了补丁的袖摆,慢悠悠地漫步阳光下“恨?是恨他利用了我后弃如敝履,还是恨他三心二意又找了个妾,呵呵……究竟要恨什么呢。”
恨什么……
如果她还停留在十二三岁的年纪,幻想着寻找个贴心贴己的如意郎君,宠她,爱她,保护她,最好还是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这情景,她或许会恨。
可十年了,她在政治漩涡里摸爬滚打十年了,什么爱情,什么呵护,都是他娘地狗蛋!只有站在最高的顶峰,才会有人来爱,有人来宠。
她蠢,被人利用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等明白这些道理连翻盘的资格都没了。
所以她不恨,不怨,甚至阮纤月来她这儿耀武扬威宣告自己有多么得宠的时候,她只觉得可笑。
她跟齐昭之间,早就没夫妻情义了。
不过若是能够重来一次,她一定会将这两人踩在脚底下,不为别的,就是想踩着玩儿。
姜好冷笑一声收回这个天真滑稽的想法,她拎起竹桶看向里面游来游去的鱼,眸光更寒。现在,她也只能用齐昭送阮纤月观赏的鱼,出出气了。
“青荷。”她道“咱今天不红烧了,改椒盐,开膛破肚,扒皮剔骨,慢慢磨死这条鱼。”
“皇后娘娘还当真是心狠啊。”
薄凉低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姜好太阳穴一跳,眼底烦闷更是强烈,如果说齐昭和阮纤月是手背上扎的一根刺,那么他就是心底磨灭不掉的一根针,次次被打压,次次被针对。
若不是他下手太狠,齐昭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屁颠屁颠去找丞相合作,她也能有剩余时间翻身,可惜……这个人,是个不要命的。
姜好收起眼底的烦躁,重新换上一幅温顺恭敬的样子,对来者笑了笑,道“侯爷。”
猩红的长袍子绣有大片大片的地域金莲,黑色描边,他来到面前弯下腰的时候,浓郁冷香窜入鼻尖,姜好下意识想要退两步,可不想一只大手划过她的脸,又抓住她的头发,一拉,她不能动了。
烦人。
姜好面无表情地想拽回头发,一扯,她异想天开了,“侯爷,您这是做什么。”
花绝用指尖缠绕那缕柔顺的青丝,缓缓道“娘娘没看出来么,微臣自然是在同您交流感情。”
姜好强硬地扯回发丝,“侯爷既然唤本宫一声娘娘,那便应该知道,本宫是圣上的女人。”
花绝摩擦着食指与大拇指,仿佛在回味刚刚绵软发丝的余温,他听见姜好冷若冰霜的话,嗤笑一声,眼底的嘲讽更为浓郁,“自然知道,但也正因如此,才显得有趣,不是么?”
疯子!
姜好撇过头躲过他喷洒下来的呼吸,旁边一大群宫女太监对于这幅暧昧又诡异的缠绵场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这位绯月侯已经不止一次当场调戏皇后娘娘了,圣上愤怒过,警告过,可绯月侯轻飘飘一句‘若是圣上不想发生此类事,那最好不要纳妃为上’便盖过了。
所有人都知道,绯月侯和圣上不对付,不是私下,而是放在众人眼前的不对付,别说调戏皇后,连后宫几个比较受宠的妃子他都杀过。
可绯月侯手握重兵,又有边防小国的支持,圣上根本拿他无法。既然一个人遭罪也是遭,一群人遭罪也是遭,那何不让一个人顶替了所有人去受罪。
以至于现在,每每皇后出现的地方,绯月侯必上前调戏几句,大家对此心知肚明,同时沉默不语。
姜好受够了旁边宫女太监递来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就好似她是个跳梁小丑一样在这里任由他们取乐,她不怎么在乎别人的眼光,但也不代表能拿她当消遣。
“绯月侯若是无事,本宫先回去了。”她淡漠道“您以后若是戏瘾上来了,请去西城角的戏子楼,何必跑到本宫面前唱一出笑话给人听。”
暗戳戳讽刺绯月侯为低贱的戏子。众人听后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这个皇后娘娘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无妨。”
花绝不怒不闹,伸出右手打个响指,徒然间,铺天盖地的黑色身形不知从何处落下,手起刀落,干脆利落,除了姜好和她身后的青荷,在场宫女太监全部倒在血泊中,殷红的液体缓缓流动,甚至沾染到了姜好新穿的白布鞋。
她不自觉后退几步。
“现在,总该没有人看本侯唱戏了。”
站在血泊里的男人笑容浅浅,身上的衣袍垂落地上竟仿佛与鲜血相连,美艳诡谲,就像是一株靡丽到极致的罂粟,美,可有剧毒。
姜好厌烦地侧过脸,暗道“疯子。”
“嗯,多谢娘娘夸奖。”他毫不避讳地应下“本侯替娘娘处理了一些嚼舌根的砸碎,那您是不是也该赏赐微臣一些东西。”
他看出来了?姜好一顿,没错,她确实看那些整日指指点点,夸大其词的宫女太监不顺眼,总想找个法子让耳根子清净些,刚刚是个机会,便想借花绝的手试一试,却没想到居然成了。
呵,还真是……运气好啊。
“侯爷想要什么赏赐。”
姜好也不装了,冰冷漠然地笑道“您也看出来了,我的身家性命全在身上,多余的没有,值钱的也无,您这般大富大贵,还缺什么?”
花绝看着她“我要你。”
姜好歪歪头“你对弃妇感兴趣?”
两个人都从对方眼神中看见了讽刺。
“怎么会。”花绝抬起精致的眉梢挑了一下姜好手里的鱼篓“本侯还未品尝过外邦进贡的鱼是个什么滋味,借娘娘的光,正好能品评一下,如何。”
姜好默默瞧他一眼“随意。”心里则暗道又来分羹,要不说他讨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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