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沈冲还没走进会议室,隔着玻璃门,就看到里面三人在开怀大笑,连一向不苟言笑的江之强,也笑容满面。
“怎么,有喜事?”沈冲推门进去,笑着问道:“还是有趣事?”
“喜事有,趣事也有。”罗维明夹着香烟,拱手致意,笑着说道:“沈老板,恭喜恭喜啊。”
罗维明是老资格的电影文字记者和编辑,陈柏生去筹备香港国际电影节后,他接任《电影时代》的总编,每周一都要来向沈冲汇报。(注1)
“喜从何来?”
“沈老板,矫情了不是。”罗维明指了指沈冲手中的报纸,说道:“《疯劫》单日票房过百万,这不是喜事是什么?”
沈冲打个哈哈,随手把几份报纸丢在会议桌上。
报纸散落开来,露出几个极具爆炸性的标题——“单日票房过百万,《疯劫》疯了!”,“两天吸金两百万——香港电影最高票房纪录即将诞生!”,“电影吓人,票房更吓人,《疯劫》周日斩获107万票房!”……
沈冲是今天早上从报纸上知道《疯劫》周日票房突破百万的,昨天他太累,没有熬夜等江之强报告票房。
虽然和李开元一家人非常熟了,但礼不可废,两人关系明朗化之后,沈冲不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于是昨天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回到观塘,正式的拜见李开元的父母。
拜会之后,一家人集体出动,绕着香港几大景点瞎逛了一天,累得沈冲腰酸背痛,所以晚上早早的休息了。
“昨天在《东方日报》上全版刊登警告的广告,简直是神来之笔。”罗维明说道:“避开了法律风险,又赚了观众好奇心,票房逆势大涨,比第一天收的还多,这个广告功不可没,不知道是哪个高人想到的?”
“罗大侠过奖了。”沈冲抱拳拱手,说道:“正是区区在下。”
罗维明抽着烟,没说话,只是竖了个拇指。
“沈总,这是周末两天票房的详细统计。”江之强站起来,把一叠报表递给沈冲,说道:“单馆票房,楼座,堂座,都分开统计了。”
沈冲拿过报表,细看起来。
周末首映两天,票房200万,按照后世通用的公式估算,票房大概能到1000万,不过那些电影上映期基本是一个月左右,而《疯劫》只能上映两周,最终票房能不能打破《半斤八两》的纪录,突破千万,还是个未知数。
不过即便如此,《疯劫》成为年度票房排行榜冠军已经没什么悬念了。
1979年,香港无论是观影人数,还是票房总量,都比1978年涨了不少,然而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一样,电影市场全年波澜不惊,没有一部票房特别亮眼的电影。
历史上1979年度票房冠军是成龙的《笑拳怪招》,500多万,只领先第二名70多万,比1978年的票房冠军《卖身契》少收了200多万。
《笑拳怪招》是2月份上映的,早已下线,而不管是正在上映的《差人大佬搏命仔》、《十二谭腿》、《截拳鹰爪功》,还是准备下周上映的《招积仔打横行》、《斗法》、《大命捞家》,全是无名之辈,完全没有和《疯劫》较劲的本钱。(注2)
“喜事有了。”沈冲看罢票房统计,问道:“趣事是什么?”
“趣事得问罗孚了。”罗维明说道:“昨晚他在邵氏影城那边遇到一件趣事。”
“昨天我去《南国电影》找以前的同事帮忙查点资料,晚上一起聚会,喝了点酒。”罗孚解说道:“大概晚上九点多,我从邵氏影城出来的时候,看到六叔在清水湾的别墅门口一片慌乱,还有救护车……”
“打住。”罗维明做了个手势,制止了罗孚,笑道:“沈老板猜猜,出了什么事?”
“这事和我有关?”
“有,有很大关系。”
“既然是和我有关。”沈冲饶有兴趣的想了想,猜测道:“莫非是哪个邵氏女星看《疯劫》吓晕了?”
“晕是有人晕倒了,不过不是女明星,是一个老头子。”罗维明哈哈大笑,说道:“六叔宴客,必然会放电影,昨晚不知道为什么,放了《疯劫》,结果把九龙著名的地产大亨万老板吓的心脏病发作。”
“当真?”沈冲眼睛一亮,急忙问道:“人没事吧?”
“没事。”罗孚说道:“我打听了一下,比较轻微,只需要在医院修养几天。”
“这个万老板什么来头?”
“他以前是怡和洋行的一个经理,在朝鲜战争期间,靠偷运物资发了一笔财。”江之强介绍道:“后来在九龙买了不少铺子,专门收租,号称九龙铺王,估计身家上亿。”
“你认识?”
“他有间物业,租给人开戏院。”
江之强的父亲是香港戏院商会的会长,他这么说,自然是认识的。
“这事还有别人知道吗?”沈冲问罗孚:“我是说报纸记者。”
“应该不知道吧。”罗孚不确定的说道:“清水湾那边,除了邵氏影城,冷清的很,晚上没多少人。”
“那这样吧。”沈冲用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着,想了一会,说道:“江经理,一会你以公司的名义,亲自给万老板送一束花,表达我们的歉意。”
“老板,你有点不厚道啊。”罗维明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笑着说道:“这花一送,那些报社想不知道都难了。”
“这么做六叔会不会不高兴?”江之强则有些担心,说道:“毕竟是在他的别墅里发生的事。”
“没事,六老板是个生意人。”沈冲做了个捻钱的动作,说道:“《疯劫》炒的越火,他越高兴。”
“那好,我现在就去。”江之强执行能力非常强,说去就去。
“六叔这次捡到宝了,每天坐在办公室里,什么都不用干,等着数钱。”江之强走后,罗维明叹息道:“这么好的机会,怎么没有落在我头上。”
“你要是有十间八间戏院,也会数钱数的手抽筋的。”沈冲调侃了一句,然后轻咳一声,说道:“说正事吧,上一期《电影时代》情况如何?”
“上期销量是本。”罗维明揉灭香烟,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照本宣科的念着:“销量增长了8%%uff0c读者满意度评分为86分,其中销量最高的地区是铜锣湾,其次是……”
数据虽然很枯燥,但沈冲却听得极为专注——随着《电影时代》销量的提高和影响力的扩大,杂志和电影公司之间,已经初步具备了协同互动的能力,有了立体媒体集团的雏形。
“以上就是上一期杂志的基本情况。”罗维明汇报完了之后,将文件夹一合,说道:“总而言之,形势一片大好。”
“辛苦了,辛苦了。”沈冲口头夸奖了几句,说道:“下一期杂志的计划呢?”
“封面早就被你内定好了。”罗维明也是个大烟枪,又点了支烟,半是羡慕半是感慨的说道:“杂志创刊至今,从没有用过导演做封面,许鞍华看来注定要载入香港电影史了。”
“我们又不靠明星脸蛋卖杂志。”沈冲说道:“我们卖的是内容。”
“沈老板,你说这话不嫌底气不足么?”罗维明为人比较洒脱,不像江之强那么严肃,“咱们杂志创刊到现在,张爱嘉,赵雅芝,成龙,胡茵梦,狄龙,还有这一期的米雪,哪一个不是明星?”
“除了最初两期,其余的可是你们自己决定的。”沈冲讪笑两声,然后问道:“再说,以《疯劫》现在的声势,安姐做封面,说不定卖的比那些明星还多。”
“那倒没错。”罗维明啧啧赞叹,说道:“以前李翰祥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在台湾上映时,万人空巷,凌波去台北,十万人夹道欢迎,台北因此被称为‘狂人城’,《疯劫》要是持续大卖,我看香港也要成狂人城了。”
“不可能的。”沈冲摆手,说道:“《梁山伯与祝英台》毕竟是中国传统民间故事,家喻户晓,老少皆宜,能连续上映几个月,《疯劫》是个悬疑片,剑走偏锋,不能长久,票房很快就会掉下来的。”
聊了一会之后,罗维明诉苦道:“沈老板,那个首映场评分的栏目,好是好,但真不好搞,这个周末要上映的几部电影,都不让我们去做现场调查。”
“我也没什么办法。”沈冲对此也很无奈,他想了很久,也没找到解决方案,“只能放弃了,不做午夜场评分系统,改做电影评分系统吧,从下一期杂志开始,加印一张电影评分调查问卷。”
“也只能这样了。”
一般首映场,都是周末进行,《电影时代》是周一发行,如果能做好首映场的评分系统,那些粗制滥造的电影,就只有周末两天的时间祸害观众,可惜在没有互联网的时代里,想做问卷评分,必须得去现场,片方不配合,就没办法了,虽然现在黑社会还没有像90年代初那样疯狂的入侵电影业,但堵戏院门口强行做问卷调查的话,起冲突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做电影评分系统,时效性就差了很多,等下一周的杂志发行的时候,电影说不定已经下线了。
这是沈冲穿越至今,所遇到的最大挫折,打破了他算无遗策的美梦……
《电影时代》已经运营的很成熟了,沈冲需要插手的地方不多,谈半个多小时,感觉没什么问题之后,罗维明就告辞离开了。
然后会议室里只剩下罗孚了。
罗孚70年代初才从广州来到香港,考入了邵氏电影公司做配音,后来去了邵氏旗下的官方杂志《南国电影》做助理编辑,沈冲改组《电影双周刊》时,需要大量新鲜血液,就把他给挖了过来。
最初并不出彩,直到搞定了邵逸夫的专访,才一鸣惊人,引起了沈冲的关注。
罗孚青少年时代都在内地长大,因此思维方式和沈冲相似,都有着根深蒂固的“大一统”思想,习惯从整个中华文化圈层面看问题,视野比香港本地人要宽广,所以聊了几次之后,沈冲大有知己之感,乘着立了大功之际,直接把他提拔为《第一电影评论》的副总编。
主编舒明亲自去了台湾约稿,罗孚作为副主编,以为沈冲让他来,也是谈杂志的工作情况,于是开始主动汇报:“沈总,《第一电影评论》这一期已经完成了八成的内容……”
“罗孚,我今天让你来,不是讨论杂志的事情。”沈冲打断了他的话题,说道:“我想让你……”
事也凑巧,沈冲打断了罗孚的话,秘书秋丝雨敲了敲会议室的门,打断了他的话:“沈总,洛杉矶有个迈克尔-奥维茨的先生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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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罗维明是香港著名影评人,曾是《电影双周刊》的总编。
注2:见《香港电影历年票房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