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东方酒店位于中环干诺道5号,始建于1963年,是怡和洋行和置地集团旗下的最宝贵的资产,也是闻名世界的顶级五星酒店,装修奢华,海景怡人,但李国鼎无心赏玩,他在餐厅匆匆用过午饭之后,一回到客房,马上就让黄任中再打电话去东方魅力找人。
他是台湾政坛元老,和黄家交情颇深,把黄任中这个花花大少当马仔用,黄任中没话可说,明知道时间不合适,也只能掏出沈冲的名片,拨通了办公室的号码,聊了几句之后,很快就放下了电话。
“怎么?”
“秘书说沈冲出去吃饭了,不在公司,也没说晚上的安排。”黄任中揉了揉满是皱纹的额头,苦笑道:“似乎没把我们当回事。”
“魏景蒙的那个外孙女呢?打给她。”
“我来香港之前就打过了,张爱嘉说沈冲从来都不跟她讲投资的事,找她没用。”
“再打一次。”李国鼎不以为然,说道:“不管有没有用,找到沈冲就是大功,要是连人都见不到,谈什么投资。”
他身材高大,面容坚毅,又久居上位,一举一动都有不怒自威之态,黄任中不敢违抗,只好抓起电话,拨了张爱嘉的办公室电话,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没人接。”
李国鼎眉头大皱,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绕圈,他是1910年生人,此时已经70岁了,在台湾从造船公司总经理做起,历任工业委员会委员、美援运用委员会秘书长、财政部长、经济部长等要职,对台湾经济起飞的重要推手之一,既德高望重又位高权重,今日一早,临时接到命令匆匆跑到香港见一个20出头的毛头商人,本就有些不爽,现在又被人晾在一边,更是焦躁。
但是焦躁又能如何?作为经济专家,他心里清楚的很,这10亿美元的投资,不能不争!
新加坡有航运,香港有金融,韩国有大量的日本和美国投资,经济年增长率高达12%,位居世界第一,而台湾经济增长率却从前年的8。2%降到了去年的7。3%,今年更差,上半年同比增长率只有6%多一点,这说明以前的经济增长模式已经见底,转型迫在眉睫,电子产业是转型的重点方向之一,而且这个方向还是李国鼎亲自拍板决定的,为此还和蒋经国当面争论过。
台湾只有只有70亿美元的外汇,其中有十分之一要用来从美国进口武器,再去掉购买各种能源和矿产资源的资金,剩下的没多少了,然而台湾并没有电子科技的基础,想要发展这个行业,必须用大量的资金去推动。
“国鼎兄,我知道让你去香港有些强人所难,但沈冲的10亿美元不能不争,那是刺激我们台湾经济转型的强心针……”
李国鼎想起临走前孙运璇在机场说的话语,暗叹一声,时代真的变了!以前是商人巴结官员,现在轮到官员巴结商人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我都70岁了,这张老脸还要撑什么面子?只要能拉到投资,就是最大的面子!
他想到这里,停住乱走的脚步,说道:“任中,收拾收拾,换件衣服,我们去沈冲的办公室等他。”
黄任中见他如此放低身段,很是惊讶,迟疑不定。
“你发什么呆!”李国鼎挥了一下手,催促道:“兵贵神速,新加坡人昨天就来了,我们今天来已经晚了,再拖拉下去……”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
“黄公子?我是沈冲,请问李国鼎先生在吗?”
黄任中和李国鼎对视一眼,连忙站起来,小跑着去打开了房门,果然,门口正是沈冲,与他同来的还有张爱嘉。
“黄公子,好久不见。”沈冲和黄任中寒暄了两句,然后笑着和李国鼎打招呼道:“李先生,非常抱歉,刚才在开会,没能去机场迎接,还望海涵。”
他举了举手上的食盒,又说道:“不知道李先生用过午餐了没有?我带了一些吃食过来,正宗的和歌山秋刀鱼寿司。”
李国鼎是“行政院国家科学委员会”和“行政院经济建设委员会”的双料委员,沈冲上次去台湾,曾经在“行政院”的一个会议里简要介绍过他的投资计划,李国鼎也在场,两人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他只觉得这个年轻人浮躁自满,言辞夸张,有哗众取宠画大饼的嫌疑,而且私生活不检点,到处曝光,举止怪诞,丝毫没有中庸守正、严谨自律的道德修养,因此对沈冲的观感并不是很好。
但世界是现实的,从来都是成王败寇,沈冲短短两个月里,在股市、电影、电子游戏三个行业三管齐下,大赚特赚,收获了数亿美元的资产,成为货真价实的世界超级富豪,社会地位急速蹿升,在耀眼的光环和雄厚的实力下,谁还在乎他的性格和私生活?
杨广娶了很多妃子,叫荒淫好色,李世民也娶了很多妃子,却叫延续龙脉……
李国鼎在来香港之前,心中已经把沈冲提升到了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位置,刚才说要主动去东方魅力等沈冲,则又把他抬高了一阶,现在沈冲主动来访,还带了食物道歉,让他大起好感,含笑说道:“沈先生有心了,多谢,多谢,久闻和歌山秋刀鱼寿司的大名,今日正好尝一尝……任中,愣着干什么,快去倒茶。”
一番客套之后,几个人在沙发上坐定,张爱嘉从食盒里拿出寿司和配料,一边摆放,一边闲聊。
“爱嘉啊,你外公很想你,怎么不多回去看看他?”
“最近挺忙的,等过两天就回去。”
沈冲把一小盒寿司推给李国鼎,说道:“李老,这个是用乳酸菌发酵过的,很软糯,对肠胃好,请尝尝。”
“好,好,沈先生也请。”
“小妹,你拍的那部电影票房怎么样?”
“马马虎虎啦,现在才收了200多万。”
“才上映三天吧?那很不错了,什么时候在台湾上映?”
“这个周末。”
李国鼎心中有事,食不甘味,他勉强吃了一块寿司,轻轻咳嗽一声,打断了黄任中毫无营养的瞎扯,然后以目视之,示意他去探沈冲的口风。
这老家伙也太心急了,人家茶都还没喝上一口……
黄任中一边腹诽,一边干笑着问道:“沈先生,听说昨天新加坡的吴部长来香港了?”
“是啊,昨晚和他一起吃了个晚饭。”李国鼎是资历极深的政坛大佬,在他面前摆谱玩花只会惹人笑话,沈冲也不遮掩,直截了当的说道:“我准备在新加坡成立一个研发中心,初步投资5000万美元。”
李国鼎吃了一惊,放下筷子,说道:“沈先生,还请三思,新加坡地狭民少,并非开工建厂的理想选择。”
“李老目光如炬,说的一点都没错。”沈冲也放下筷子,正色说道:“新加坡发展空间有限,确实不如台湾,我准备在那边投资建个研发中心,至于生产中心,还在研究。”
“沈先生,沈财神,还有什么好研究的,必然是来我们台湾啊。”黄任中插科打诨道:“好歹你也是我们台湾的半个女婿,哪有肥水外流的道理。”
张爱嘉白了他一眼,但是没说话,沈冲笑了笑,说道:“台湾确实是很合适的地方,只不过我心里有些疑虑,所以迟迟未作决定。”
“什么疑虑?沈先生但讲无妨。”李国鼎拍胸脯保证道:“只要沈先生愿意来投资,什么事情都好商量,论交通我们不比新加坡差,论熟练工人,论优惠政策……”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从卧室里拿出来一叠文件,然后滔滔不绝的介绍台湾的优势环境和优惠政策,沈冲一言不发,只是安静的听,仔细的看,等完全了解了李国鼎的底牌之后,才开口说道:“李老,你看啊,我做游戏机赚了很多钱,但我没有住在硅谷,我在华尔街买了很多股票,但我没有住在纽约,我在日本投资了很多公司,但我没有住在东京,而是一直住在香港。”
“而在香港呢,怡和洋行、和记黄埔、九龙仓,甚至汇丰银行,有很多公司想请我去做董事,但我都没有去,我一直只在一个地方办公。”他指了指东方魅力大厦的方位,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说道:“李老,这是我的名片,你看,上面只有一个头衔。”
李国鼎接过来一看,发现名片很简洁,只印了一个图案和一行字,图案是红底白字的东方魅力logo,文字是沈冲的中英文姓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沈先生的意思是?”
“香港有些媒体喜欢哗众取宠,说我是财神转世,都是瞎扯淡,当不的真。”沈冲摇了摇头,自我调侃道:“我要真是神仙转世,那肯定不是财神,而是魁星或者笑星,因为我对赚钱没什么兴趣,我只对文化和娱乐业有兴趣。”
“沈先生真会开玩笑。”黄任中见沈冲换了话题,似乎对刚才李国鼎说的那些东西兴趣不大,为了调节气氛,笑着说道:“才一年多的时间,没什么兴趣就赚了十几亿美元,那要是有兴趣,该赚多少?”
“黄公子,我从去年到现在,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捣鼓电影和杂志,你说我把这些时间和精力拿去经商炒股,现在会有多少钱?”沈冲傲然一笑,他用筷子夹起一块寿司,随手一丢,扔在地上,然后说道:“这块寿司售价200港币,很贵,但我说丢就丢了,不是因为不好吃,也不是因为我有钱,更不是因为我爱浪费,只是因为我能丢它,所以我就丢它,赚钱也一样,我能成为亿万富豪,不是因为我幸运、拼搏、努力、勤奋抑或其他原因,仅仅是因为我能做到,所以我就做了。”
我能做到,所以我就做了……
这话有点绕口,但意思很明显——赚钱不过是举手之劳,他的亿万家财,全都是无心之下赚来的……
这大概是世界上最狂妄最不讲道理的商人了……
沈冲抽了张面巾纸,弯腰把寿司捡起来,放在茶几上,然后说道:“我没什么进取心和事业心,凡事只图开心,不是有话说吗?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而开心呢,最重要的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如果不能做自己最喜欢的事,就算拥有全世界所有的财富,又有什么意思呢?”
“沈先生喜欢什么?”
“我对娱乐业很感兴趣,尤其是电影,所以自从赚到第一笔钱那天开始,就一直在折腾电影,也因此认识了sylvia。”沈冲对张爱嘉做了个手势,示意她把提包里的文件拿出来,说道:“我去年在台湾开了一家电影分公司,一直被各种奇奇怪怪的人和事骚扰,始终无法正常运营,这让我很不安。”
张爱嘉把薄薄的文件夹递给李国鼎,李国鼎拿过来匆匆浏览了一遍之后,随手放在一边,说道:“沈先生,在当前的政治形势下,这些事情在所难免,不过我可以保证,投资建厂绝对不会出现这些幺蛾子事,谁敢捣乱,我李国鼎就让谁滚蛋!”
哎,对牛弹琴了,说了半天全成了废话……
不过也是,在这种老派政治人物眼里,拍电影只是不务正业的消遣罢了,根本算不上什么事儿,和10亿美元的生意放在一起,更是不值一提……
“李先生,新加坡确实不如台湾理想,但内地呢?台湾一个工人,月薪至少要200美元,内地一个工人,月薪只要25美元,光这一条,台湾就竞争不过内地。”沈冲干脆挑明了,说道:“只不过内地不允许外资在内地开电影公司,台湾允许,这是你们对我唯一的吸引力,如果能让我的电影公司正常运营,我就去投资,如果不让,我就不去了。”
他说完之后,直接起身告辞,然后不顾挽留,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