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敬则一头雾水地回去。
过了一段时间,他已明白裴行俭说的一些话。
朝廷调兵去绥州平叛,北方兵力略略空虚。突厥人乘机入侵蔚州,杀刺史李思俭。
张虔勖回兵不及,只好派丰州刺史崔知辨营救。崔知辨兵出丰州,于朝那山(内蒙古固阳东)遇敌,此乃是一员真正的勇将,大破之。可是他遇到两个更厉害的对手,阿史那骨咄录与阿史德元珍用兵之道,不亚于崔知辨。两人知道崔知辨的本领,刻意用少数军队吸引,崔知辨正在率军追击突厥败兵,突厥大军杀到。崔知辨寡不敌众,战死沙场。
张虔勖得到消息,已是数天后,又派人确认了一下,消息传到洛阳,到了六月底。
洛阳哗然,包括前面王立本与李崇义两个都督外,突厥人连败了三个唐朝的都督。而且与前面两个都督不一样,崔知辨名震西陲,那是连论钦陵都忌惮的勇将。
因此,有人说是张虔勖故意陷害崔知辨的。
这一说法很有市场,崔知辨也是裴行俭一手提拨上来的重将,程务挺与张虔勖刻意争功抹杀裴行俭的功劳,用此夺得北方的军权后,崔知辨临危调于丰州,与张虔勖关系十分紧张。
但客观来说,当时四周就近,只有崔知辨手中有一战的兵力,论将才,也只有崔知辨最为突出。张虔勖有没有陷害崔知辨的想法无法得知,但这次调遣崔知辨却无可指责。
有人不满,面对事实,也无法弹劾。可是多次失利,已证明张虔勖无法胜利指挥北方将士抗衡突厥了。
说到底,是武则天的用人不当。
张虔勖是将才,不是帅才。若有一个好的统帅,那怕就是程务挺,布置好了,让他冲锋陷阵,他能立下大功。可独当一面,指挥才能不如郭元振、唐休璟,甚至薛讷尽管是一个大器晚成的人,都比他更适合担任统帅。或者将他与崔知辨对调一下,有可能崔知辨也比他做得好。
武则天为了掌握军队,对张虔勖与程务挺破格提拨,有人不服,于是想让他们立功,结果导致了北方战局的縻烂。张虔勖不但指挥失误,去年败于突厥后,表现也不好。自那次失败后,大半年张虔勖手中有一支军队,都不敢向突厥人发起一次正面进攻。
一次是失误,两次是失误,三次说不过去了。
对张虔勖的所做所为,没有多少人指责。
皇帝坚硬了一回,主动去西域做缩头乌龟。太后一套套的手段连续不断地使出来,看不见,摸不着,却象一道道稠密的丝网,让人感到心寒。
政局导致世风日下,还有几个大臣做得始终如一呢?
张虔勖就做错了吗?未必。只要太后是最后的胜利者,他就做对了。
皆这样想,武则天是最后的胜利,张虔勖也做错了。在武则天杀害的重将名单里,张虔勖也位列其中。
不管他的品行,他的才能欠缺,因此大臣们开始上书,请求朝廷换将。
这小子在北方不行,得重新换一个人过去。朝廷也不是没人可以调动,至少程务挺过去,会比张虔勖做得更好。让张虔勖继续下去,还不如换刘敬同呢。人家没有得到皇帝的赏识,可数仗下来,打得有声有se。
其实北方糜烂还有一个隐形的原因,武则天为了掌控权利,对唐朝与裴行俭政策的破坏,现在唐朝为武则天买单了。
裴行俭几乎是一个完人,从裴行俭手中夺下军权不容易。因此,从裴行俭招降阿史那伏念下手,这一招很巧妙,用势逼迫伏念投降,擒拿温博。按照唐朝以前的政策,温博还有授职,用此安抚温博的余部。伏念更应当升迁,虽犯下了错误,却是在关健时候立下大功,裴行俭这才兵不血刃地平灭叛乱。
可为了否定裴行俭的功劳,强加于程务挺与张虔勖之上,将二人皆杀。
本来朝廷局势大好,阿史那道真前往北方安抚,更是一着妙棋。但伏念冤杀,影响恶劣,没有人再相信道真的话,甚至道真自己不开心,出工不出力。于是整体局势糜烂。
再看丰州,丰州安置的最大一群突厥人是史大奈的族民,可以说是与唐王朝关系很亲密了。然而伏念一死,同为突厥人,史大奈的后裔们同样不服。他们没有公开反叛,但没有对唐王朝支持。
若没有此事,崔知辨在西突厥呆了很久,会调节与突厥人的关系。仅是从丰州就能募得许多胡兵,那么朝那山一战,崔知辨也不会因为手中士兵数量少,而战败牺牲。
没有人敢说。即便朝廷也认识了错误,追封伏念,为时已晚。但仅是追封,更没有人敢追究幕后者的责任。
书上不报。
武则天与李治忽然前去白马寺上香。这未引起多少人注意,夫妻二人还想遍封五岳呢,况且只是城外的白马寺。但他们却将东宫所有妃嫔带上,包括几个小皇子与几个小公主。
白马寺的方丈与主持出来迎接,又将这一行人安排到后面一个禅房里。禅房很安静,四周有许多高大浓密的石榴树。石榴花凋谢了,挂满了一个个红色的黄橙橙的小石榴,象小星星一样,十分可爱。
山风吹来,很是凉爽。
李治身体不大好,但让一阵阵吹得十分适意,于是也坐在窗边椅子上,看着后山蓊葱的树木。
武则天凝视着几个少妇,看到裴雨荷抱着狄蕙的儿子,忍不住想笑。
李威离开这么久,东宫里早让她插进去许多耳目,听到东宫里的一些事。裴雨荷一直无子,看到狄蕙特能生,讨要了一次。大约儿子说了一通,狄蕙又生了女儿,没有提。后来儿子离开后,狄蕙终于生出一个儿子。
裴雨荷又前去讨要。
狄蕙直接将话挑明了说,不但你无子,杨顺仪无子,上官婉仪也无子。不可能你们三人全没有生育能力。若是以后你有了儿子,我这个儿子怎么办?
到时候不是尊贵的皇后之子,而要跳火坑了。
咱出身不好,也不想儿子以后做什么太子的啥,只要做一个皇子,一辈子平平安安,心满意足。
别看这个女子是青楼出身,确实很有远识。这一次儿子离开后,全靠此女从中调度,东宫这才平安无事,让外面看起来和和睦睦,不得不让武则天承认,当初小看了这个女子。
裴雨荷只好讪讪地说:“那么五年后我还是无子,能否将他给我收养?”
五年后再无子,以后生育可能性会很小了。再说,孩子再大,以后也没有认同感。
狄蕙无奈只能答应。
谁知道裴雨荷每天来看她这个二儿子,看着看着,抱到自己宫殿里面,逗他玩乐。起初只抱走一会儿,后来整天不送回来。到最后,干脆放在她的寝宫。
狄蕙不满地说了几次,裴雨荷就当没有听到。为了顾全大局,不让东宫引起争吵,狄蕙只有隐忍。
但其他诸女皆平安生下孩子,儿孙满堂,丈夫也很高兴。儿子不在,丈夫给起了名字。韦月的儿子取了李重俊,大约因为母亲的遗传,长得很好看。郑宫楚的儿子取了李重望,门第最高。狄蕙的儿子取了名字叫李重福。
大约以后东宫太子很有可能就出在这三子身上。包括李重福,一旦裴雨荷没有儿子,也会是一个有力的竞争者。
武则天又从诸女身上扫过,对儿子的平均制,她认为是傻是天真。儿子没有真正掌权,东宫有危机感,这才勉强地抱成团。一旦掌权,东宫里闹腾吧,子女一大,儿子是神,后宫也休想安宁。
不过这几个女子当中,谁是王皇后,谁是萧淑女,谁是当年的自己?
武则天有这想法,说明她还没有做女皇的想法。做女皇是一步步逼出来的,她想做的只是一个有权的太后,如当年的冯太后。可就是做冯太后,置李威于何地?
眼睛就扫到了韦月身上,这个小家伙不简单,况且还与上官婉儿走得很近。没有过问,扭头对李治说道:“陛下,一转眼东宫儿女成群,我们也老哪。”
“太后,你没有老,看上去才三十出头。”婉儿说道。
是李威的吩咐,临行前再三嘱咐,这一去会离开很长时间。东宫要团结,要安静,不能招惑是非。还有,不能得罪太后,于是上官婉儿拍了一个小小的马屁。“你倒是会说话儿。正好,本宫事务繁多,来上阳宫协助本宫吧。”
“这……”婉儿后悔了,自己岂不是没事找事吗?为什么要多嘴?这一下好了,又要陪伴太后。人说伴君如伴虎,皇帝不是老虎,通情达理。但太后才是老虎,而且是一只饿了很多天,饥肠辘辘的大老虎。
“难道你不愿意?”
婉儿只好答道:“臣妾愿意。”
武则天又说道:“韦德妃,本宫让你父亲前来华州担任刺史如何?”
“臣妾谢过太后。”韦月高兴地伏下来说道。华州在洛阳与长安中间,去两京皆很近,作为京兆韦家的子弟,担任华州刺史,求之不得。
然后又看着裴雨荷,问道:“你有四个哥哥?”
“是。”
“明天本宫让他们各自担任一个中郎将吧。”
“谢过太后。”
不仅是韦月,裴雨荷,还有郑宫楚、野辞明月、杨敏的唯一兄长、江碧儿、徐俪的弟弟,都进行了封授。在白马寺呆了呆,返回洛阳。随着第二天下旨,对东宫妃嫔的家人进行册封。
大臣感到很不解。后宫专权、外戚干政、宦官掌政,是政治的几大弊病。但不可否认的是,每一个皇帝没有掌权之前,外戚会起到重要的作用,还有什么比自己妻子娘家人更可靠的?东宫的外戚可不简单,有郑家,有裴家,有韦家。然而皇帝却一直没有动用这支力量。
为什么太后反过来进行册封?难道太后与皇帝有了转机?
就在大家猜测之时,几位宰相召进了上阳宫。
张虔勖肯定要换下来了,武则天在紫笼帘里就问了何人前去适合。
宰相规模大不如从前,裴炎、薛元超、刘景先、魏玄同、郭正一、郭待举、岑长倩,再加上西京的刘仁轨。数量不少,可是除了刘仁轨与裴炎外,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魏玄同实说实说:“人手好找,无他,程务挺前去,足以应付北方局势,保证不会糜烂。”
他话音未了,裴炎举起牙笏站了出来,说道:“臣以为不妥。程务挺与突厥人交恶,前去未必会起作用。但有一个人选,前去是为最佳。”
“哦,是谁?”
“黑齿常之。”
“不可,吐蕃人野心勃勃,一直没有大规模攻打河湟九曲,是因为有黑齿将军坐镇。若是抽调了黑齿常之,青海局势再次糜烂,反而得不偿失。况且青海移去了五十多万中原子民,各种兴革已见成效。去年关中大灾,青海功不可没。这才是朝廷不能丢失的重要地区。”郭正一立即阻止。
武则天在帘后眼中闪过一丝阴冷。
这个郭正一很不识相嘛,若不是自己与丈夫提拨他,凭什么轮到他来做宰相?
但没有作声。
裴炎反驳道:“正一错也。吐蕃非是忌惮黑齿常之,相信黑齿将军也不会比薛仁贵英勇。当年薛仁贵前去大非川,吐蕃一样敢于开战。一直没有大规模作战,是赞普新亡,国内争斗不休,又因为国力狭小,多次穷兵黜武,导致民不聊生,一直没有恢复过来。所以才不敢大规模侵犯青海。再说青海布置了严密的防线,远非昔日。”
话他可以这样说,又可以那样说。不是,可听上去却很有道理。
又说道:“再者,难道青海必须黑齿常之驻守一辈子?朝廷可以做这样的安排,让李孝逸担任鄯州都督,王果担任浇州都督,娄师德担任松州都督。可以保障青海安全。”
王果没有受过李威恩惠,但他是武则天的亲信。李孝逸是不是武则天的人,很难说。娄师德性格软,就是这样,还将他从鄯州调往了陌生的松州。郭正一不由狐疑地看着裴炎,难道这个人真是一个伪君子,摇头说:“不可。”
武则天在帘后发话了:“就这样吧。”
让几位宰相退下,并且让上官婉儿亲自草诏。然后又挑了一个人前去下旨。李首成。他去过青海,与诸将士熟悉,一度与儿子走得很“亲密”,不会惹起青海将士反感。
北方的糜烂,却让武则天找到了一个楔机,将李威最锋利的一把刀子,抢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