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惊出一身冷汗,猛回神,天竟然亮了,自己好端端地躺在榻上,手里还握着半个饼。
“原来是梦……”小乞坐起身,深吐了口气。她平时抓鬼抓多了,难免会有些乱七八糟的梦,不过昨晚就和真的一样,细想总觉得不对。
小乞叼上饼,从破口袋里拿出罗盘,东南西北,四方神位全都转了一边,盘针没有半点反应。小乞舒了口气,心想大概是前阵子事多累着了,接着她便把饼放下开始洗漱。
刚洗漱好,就有丫鬟过来请小乞去用早膳。小乞一听,心里乐了,在张寿星家还吃什么饼,当然要吃长寿面。她急匆匆地跑去膳厅,柳后卿与阿奎已经到了,每人一碗粥加腌菜,没见有长寿面。
“嗯?面呢?”
小乞脱口问道,话音刚落,旁边一婆子就说:“小兄弟要吃面啊,我这就帮你去下。”
婆子转身,柳后卿便开口叫住了她。
“多谢婶子,这些够了,您不必特意去下,这小家伙不懂规矩,您别见怪。”
三言两语,小乞心心念念的长寿面就没了。她很不高兴,嘟嘴跺脚撒起泼。
“面,我要吃面。没面吃不饱~~~我吃不饱~~~~”
她一边哼哼唧唧一边扭来扭去,就像根大麻花似的。柳后卿不声不响地抽出腰间折扇,“啪”的往她脑门上一敲,“大麻花”立马定住了。
“坐下。”
小乞噘着嘴坐下。
“吃包子。”
小乞委屈地吃起包子,一面吃一面想着清汤里搁上一勺猪肉,再盛上热面,然后缀好葱花,那个香啊……小乞吸吸鼻子,露出一幅可怜相,盯着柳后卿。
“公子,我要吃面……”
柳后卿雷打不动,泪浇不开,他淡然地喝完稀粥,起身离了席,顺便把她的包子也收走了。
小乞傻眼了,这可是要饿死她呀,这下她也不管面不面了,抢回包子先填饱肚子再说。还是阿奎有良心,吃完抹好嘴,凑过来悄悄告诉她:“这面不干净,公子特意不让你吃呢。”
“不干净”是大忌讳,小乞一愣,不由想起昨夜噩梦。
莫非这栋宅子里真有古怪?她想问问柳后卿,一抬头,人已经走了。小乞两三口吞下包子,连忙追了过去。正巧,张家媳妇往这里走,见到柳后卿眯眼直笑,接着寒暄道:
“公子,昨夜睡得可好?”
柳后卿鞠一礼,客气回道:“多谢伯母,昨夜睡得好。”
“那就好,我还担心照顾不周。对了,你张伯父回来了,现在正在堂屋里呢。”
“哦,是吗?我得拜见他才是。”
话落,柳后卿疾步走了,小乞没能插上话,只好跟着去了。到了堂屋,终于见到那孙子的爹,也就是张家第五代当家,张惜贵。
柳后卿见长辈恭敬行大礼,张惜贵眉开眼笑,连忙伸手扶上,说了几句常用的客套话。原来他这几天去了乐平,昨晚上刚回来,听到李家有人来,便迫不及待想见上一面。
小乞纳闷了,这李家的人是什么来头,能把张家整得神经兮兮,之后她得知李家是州府幕僚,张惜贵一直想给儿子谋个官,故对李氏客气得很。
半盏茶过后,张惜贵就聊正事了,他不敢打明着问,只好暗暗施眼色说:“没想给李大人的书信这么快就回了,还劳烦公子亲自跑一次,真是过意不去,不知李大人觉得此事可好?”
柳后卿煞有介事地回道:“家父的意思是可办,但是……”
“爹,爹!别信这人,他是个骗子,他不是李家的人!”
人未到,声先来。话被打断,众人不约而同侧首看去,那孙子胡乱套着单衫,风风火火地来了,人瘦得皮包骨,就和骷髅似的。
到了堂屋,这孙子就指着柳后卿大骂:“不知哪儿来的贼竟到我家行骗!我想起来了,就是你在万香园骗光了我的银子!”
不知怎么的,见柳后卿被骂,小乞心里一阵舒坦,可能是被他打出的满头包生了怨,正愁没地方出气,恰巧有人来了。
她不动声色,看着他如何应付,没料这柳后卿临危不乱,优雅地摇起十六骨檀香扇,俊秀的眉眼一弯,笑着道:“你认错人了。”
“没有,就是你……”
“世勋!”张惜贵厉声打断,终于摆出一家之主的架势。“休得无理,还不快回房去!”
孙子不服,还欲再闹,张家媳妇连忙出来打圆场,半骗半哄地把他支走了。张惜贵觉得脸挂不住,极为歉疚地朝柳后卿赔不是。
柳后卿轻摇折扇,笑了笑道:“这也不能怪令郎,前人种下的荫,后人尝的果。”话落,他又去摸人家手了。小乞看到一阵寒。
也许这话说得过于深奥,张惜贵一心钻在里头,没察觉自己正被摸着。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似乎不知接什么话好,憋了满头汗。
见他衣襟湿了一片,小乞觉得奇怪,这大热天的包得这么紧干嘛?她怕是别人认出她是个女的,所以裹紧了点,可他是男的又在自己家,为何裹成密不透风,不怕长痱子吗?
这张家越来越古怪,小乞多留了几个心眼。午后,她去院子里溜哒,想和婢奴套近些乎打听打听。客院与主院间的门关得紧,得绕过花园去前面才行。小乞一入花园就见柳后卿,他正立在游廊中和管事的说话,一枝紫薇恰斜于其肩上,正好映衬了那身翠青长袍。
紫薇多娇,却不知怎么的少了几分颜色。小乞不由止步,默默地看了会儿,心想:别人说的玉树临风,兴许就是这样的。
这时,柳后卿突然回眸看来,小乞一吓,腮颊火烫,忙不迭地躲到树后蹲下。无意间低头,她看到了荷池中倒影,黑乎乎的一团恰巧模糊了颊上胎记。她忍不住拧起眉,移开眼,蹲在树边静待柳后卿离开。
和管事说完话,柳后卿就走了,小乞零星听到几句,像是关于张老寿星的事。没被他看到,小乞大松口气,拍拍胸口继续去打听,可惜闲晃一日,什么都没打听到。晚膳前她回到房里找上虎头虎脑的阿奎,把昨天晚上梦到的东西告诉了他,哪知阿奎嘴巴比刀还快,转过身就告诉柳后卿。
“哦?有这等事?”
柳后卿轻摇折扇,凝眉思忖。小乞忐忑不安,倒不是因为他这副好皮囊,也不是怕被摸手,而是这些时候相处,她摸到了个门道,柳后卿的眉头一皱,接下去说的话准没好事。
果然,柳后卿扇子一翕,轻轻往手心里敲三下。
“嗯,或许这屋子里真不干净。早上看到面里那只苍蝇,我就觉得奇怪。”
什么?苍蝇?小乞两眼眯成条缝,鄙夷地朝阿奎瞅去。原来他说的不干净是指这个,不就是个苍蝇,挑出来就能吃了啊。
还未等阿奎表出愧疚状,柳后卿又道:“小乞,今晚你和阿奎换换,睡我房里吧。若真有东西来找你,我也能知道。”
话落,他弯眉浅笑,又露一张人畜无害的菩萨脸,看得小乞心里直发毛。
这可怎么办好?小乞惊恐万分,天这么热,晚上还要缠着裹胸布睡,不热死也得闷死,而且他喜欢男人呀!可是……可是……若是被他知道她是个女的,别说是当徒弟了,连跟班都当不了,那她花得这么多银子,还有京城一行全都泡汤了?
不行!小乞坚定信念,千万不能让柳后卿吃豆腐,也千万不能让他知道她是女的!她连鬼都治得了,难道还怕人吗?!
小乞毕竟太年轻,不知道世上有些人比鬼还厉害,天天在肚里打着小九九,笑起来还格外地温柔。
入夜,柳后卿准备歇息,小乞贴在角落里,惶惶地盯着他。柳后卿洗完面,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小乞不明所以,依然贴在角落里愣半晌。最后,柳后卿忍不住了,唇角浅笑略微僵硬。他使起眼色,先瞥眼自己的手,再瞅架上的布巾。小乞木讷地点头,再木讷地摇头,丝毫不动作。
“布呢?”
柳后卿发话,温文尔雅的声音极好听,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样子。
小乞醍醐灌顶,忙“哦”了一下,跑上来笨手笨脚地扯下布巾,包住柳后卿的手使劲擦。
柳后卿的手与她的不同,光滑似锦,没有一点茧子。手样子也好看,长长细细的,指节不突出。小乞边擦边想,他一定是个好命人,从小衣食无忧,被家里人宠着,可既然如此,他为何要学抓鬼降妖之术,在家里过太平日子不是更好?
小乞想到爹爹留下的天书,书里就有提到过世上有类人,天生骨骼清奇,有奇术,稍加修炼,定能成仙。或许柳后卿就是这类人。小乞抬眸偷瞥他一眼,没料他正直勾勾地盯着她,小乞不由自主打一哆嗦,放下布巾继续贴墙角去。
“过来替我更衣。”
柳后卿把她当小厮使唤了。虽然小乞百八十个不愿意,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不就是脱个衣裳什么的?脸色得自然些,动作要大方点,别让他看出你害怕,也别让他看出你是女的。小乞默默念叨,连吸几口猛气,给自己鼓劲。
柳后卿正走到榻边,抬起双臂解开衣结,其实他不过是想让小乞把架上的单衫递给他,小乞却是两眼通红地走到其身后,“唰”地一下,粗野地撕开其长袍,他一愣,还未回神,小乞又利落地抓上其胯腰,往下一拉,外裤连里裤一同拉到底。柳后卿整个光溜溜地立在那儿,无风自寒。
“呃……”
小乞觉得不太对劲,眼前怎么会多出两条大白腿。她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地把眼睛往上移,移了几寸之后顿时背脊发凉,鸡皮疙瘩掉一地。
“哇!啊!”
一声惊叫,小乞连忙将柳后卿的裤子拉上去,没料用力过大,只听见“嘶啦”一声,手里多出两块布,那条裤子晃晃悠悠地又垂到了底。
“呵呵……呵呵……”
小乞扯着嘴角干笑。柳后卿不急不躁,不慌不忙,转过赤、条、条的身子,凤眸眯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公子……这布料真好。”
小乞搓捻着手上破布,夸赞了一番,无意之中她两眼又瞄到他胸膛上,真是骨肉匀称,紧实且白皙。
柳后卿点头附和,笑得云淡风轻:“是不错,三两一匹。”
“哦……有点贵。公子不会生气吧?”
“嗯,不生气。今天你也累了,歇息去吧。”
柳后卿说得大方,笑容可掬。小乞倒抽口冷气,再徐徐吁出,她尽量不动眼珠子,僵硬地转过身,就在跨出右腿的刹那,突然后脑勺一疼,两眼就发黑,接着什么都不知道了。
之后,小乞才明白,柳后卿和别人是反的,他说“不生气”就是很生气的意思;“真的不生气”是“我真的很生气”;而“真的真的不生气”这意思就复杂多了,不过基本上可以概括为:“后事准备好了吗?要不要老子送你副棺材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