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谢家之前,小乞打了阿奎一顿以消心头之气,兴许阿奎知道自己不对,也就挨她不痛不痒的两拳,随后与她和好如初,高高兴兴地同柳后卿一起出了门。
一路过去,依然能听到些流言蜚语。街坊邻居说这谢家老爷三十来岁,元配夫人得病死了,他就另娶了一个。没想娶回来不过两年光景,家里就遭如此横祸,这姻缘太凶,定是当初八字没好好算。
如今说这些也没有用了,给世人真相、还活人清白倒是真的。小乞路上就在想,以什么名目去拜访谢家,倘若说是为霉兄洗冤的,不被人打出去才怪。
不过这在柳后卿眼里算不上事,到了谢家,他一手扶袖,一手持门环轻叩,像是与这家子熟络得很。小乞不由想到混入张宅的情景,莫非……他又要来这一套?
果然,半了小会儿有人应门,柳后卿鞠礼莞尔道:“请问谢老爷可在?在下姓柳,与谢老爷曾有生意来往,今路过于此,特来上门拜访。”
来者微怔,缓过神后低声回道:“我家老爷已经不在人世了。”
“什么?!”
柳后卿诧异,万分震惊,之后,他浑浑噩噩地晃几下身,再立马作出悲痛欲绝状,惨白了脸色道:“这……这……谢老爷曾对我有恩,我竟然不知此事!罪过……实在是罪过啊!老人家,请您无论如何都要让我进去给谢老爷上炷香。”
就这样,在柳后卿精妙的演技下,小乞和阿奎顺利地入了人家大门。
刚才来应门的人是谢家管事,姓徐,六十多岁,从谢老爷的爹爹辈起就在谢家里做活了。徐管事拿袖子抹泪,一面走一面说起去年惨案,对此仍是记忆犹新。
“柳公子,您不知道那个时候真是满城风雨啊,我也不知我家老爷撞了什么邪,竟然遇到这档子事。那曹家二兄弟看来挺老实的,没想这心肠毒啊……”
柳后卿跟其身后认真听着,遇过谢老爷横死之处,他不由停下脚步。
小乞顺着他的目光往旁边看去,院中草木茂盛,没有半丝阴气,若不是徐管事指了下,小乞真没看出来这里死过人。
看来谢老爷死得很干净。
穿过园子后,徐管事便领他们来到谢家祠堂。堂内檀香袅袅,木鱼声清脆。人死了一年多,也不知是谁在里头敲。小乞好奇,寻声望去只见一妇人跪坐在蒲团上,右手拈珠,左手持棰。
“二夫人,有客来了。是老爷的朋友,姓柳,今天特意来给老爷上香。”
徐管事恭敬地称她为“二夫人”。话落,那妇人回眸看来,愁眉瘦容却是分外美貌。
小乞看呆了,眼睛圆了一圈。那二夫人扯了半个笑,随后放下木棰起身,走到柳后卿面前鞠身万福。
“柳公子有礼,不知公子来访,怠慢了。”
她声音柔而低沉,说话时垂着眼眸。
柳后卿也是有礼有节,拱手寒暄:“二夫人有礼,恕柳某冒昧前来,不知谢兄变故,还望夫人见谅。”
说着,他再深躬道:“人死不能复生,二夫人节哀。”
兴许这话戳到人家痛处,二夫人红了眼眶,哽咽起来,接着像是忍不住,拿出袖内绢帕掩嘴痛哭。
这让在场的人尴尬。小乞与阿奎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柳后卿默不作声立在那处,倒是徐管事机敏,好声劝二夫人先回房歇息。二夫人点头,随后抹了泪低声告退。
人走之后,柳后卿给谢老爷的牌位敬上三炷清香,接着阿奎与小乞依葫芦画瓢,再给谢家老爷鞠了三个躬。接下来柳后卿胡编乱造的一番话令徐管事颇为动容,出了祠堂,徐管事便邀其以及其跟班去花厅用茶点,稍作歇息。
柳后卿答应了,而这次身为小厮的小乞只能干巴巴垂首侍立,着看他品茗吃美点。不一会儿,二夫人来到花厅,她换了身素蓝月华绫裙,面敷薄粉,唇点燕脂,比之前相比更为明艳动人,小乞见了不由羡慕。
随二夫人身后的还有两个婆子,年长些地牵了个两三岁大的男娃;年纪小的那位则怀里也抱了个男的,不过看模样刚满周岁。
二夫人愧赧道:“先前真是失礼,望柳公子莫见怪。”
柳公子低头莞尔,恭敬回道:“那里的话,二夫人您见外了。”
话落,二夫人颔首浅笑,随后就让两婆子把男娃领到柳后卿面前向他问安。
小乞从头听到尾,明白了个大概。那个大娃是谢老爷元配所生,而小的那一个是这位二夫人的孩子。
后来,小乞又从下人嘴里打听到,这二夫人本是元配带来的丫鬟,被谢老爷看中后就成了姨娘。谢老爷年轻风流,元配过世后喜欢上了别家小姐,八抬大轿、敲锣打鼓地把人娶回来了。至于这二夫人身份低微,说不上什么话,元配夫人活着时她过得还好,续弦一进门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谢老爷喜新厌旧,哄着新夫人开心,早就把旧人忘了。新夫人不喜欢元配之子,待他刻薄得很,二夫人一直帮忙护着,甚至为此顶撞过新妇。接着没多久,二夫人怀上了。不知谁造谣生事,竟说二夫人与别人通、奸,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谢老爷的,就是在此事之后,谢家便遇到横祸,谢老爷与谢夫人皆惨死家中。
“贱妾乃不祥之人,都是我害了老爷。”
二夫人声泪俱下,哭得极为伤心,这般可怜模样看得小乞心疼,后面知道二夫人的身世,她更是碎了心。
但是老在江湖挨刀的小乞嗅到一丝异味。她知道哭分很多种,家人离世,哭声定是悲切,不过这二夫人的哭声听来悲伤,可是其深处似乎有丝惶恐。
这真是奇怪!
回去途中,小乞反复在想这事,她忍不住告诉柳后卿,柳后卿依旧不以为然,或许他觉得谢宅里的人没多大问题,也就不想听她唠叨了。
这让小乞很郁闷,她心想:也许天下男儿皆薄性,个个都是这副死样。就像谢老爷,明明已经有了个好的,还要到外拈花惹草。
想着,她不由瞄向柳后卿,心里料定他也是个风流货,说不定哪个姑娘正躲在被窝里为他哭呢。
小乞哼哧一声,转过头睁不见为净。正好有个卖胭脂水粉的小贩迎面走来,他一吆喝,几个姑娘就走了过去,挤作一堆,挑粉买花。
小乞直勾勾地看着,忽然之间,她好生羡慕,也想上去凑热闹,买朵花儿戴戴也好。
阿奎见她两眼发直,便打趣笑道:“你该不会思春了吧?见到姑娘们路都走不动了。唉,我和你说这些人长都不好看,凝香才是大美人哩。”
小乞听了这话,不由脱口问他:“凝香是谁啊?”
“哦,她是公子的红颜知……”
阿奎话还没说完,柳后卿蓦然回头,阿奎一吓,忙把话吞下去。小乞听了一半心里正痒痒,追问十几遍,阿奎死活都不肯说了。
“你先走吧,我和小乞还有个地方要去。”
柳后卿开口道。阿奎一听连连点头,接着脚底抹油,迫不及待地跑了。
小乞举手遮额,望着那一缕卷起尘土,不由赞叹起阿奎那两条飞毛腿,随后她好奇问道:“我们去哪儿呀?”
柳后卿回道:“去义庄。”
听到“义庄”这两字,小乞打了个寒颤,柳后卿没告诉她为何要去,沉声不响地走了。无奈,小乞硬着头皮跟了过去,她不好意思说她对义庄有阴影。
这个阴影还得从她小时候说起。那年小乞约莫六、七岁,爹爹带她去郊外游玩,到了一处小乞看到有间屋子修缮得挺漂亮,趁爹爹解手的时候,她就兴冲冲地跑了过去。
没想到那里看到一件怪事,有几个人直挺挺地站在屋后,他们面朝墙,一动不动,年幼的小乞以为这是在玩耍,也就挤到他们中间笔直站好。
大约过了一会儿,小乞的爹爹来了,见到女儿独自傻站在那处,他便把她拉了过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
小乞抬头,懵懂地看看爹,再指指那帮子人说:“爹爹,你看,他们在玩耍呢。”
小乞她爹当场脸就绿了,连忙拉走小乞。小乞不明所以,回头瞅了一眼,就在这时,原本直挺挺僵立着的几个人突然转过头,转啊转啊,这脑袋竟然转到身后,一双双死白的眼珠子瞪着小乞,嘴角挂起僵硬的狞笑,还蠕唇和她说话。
可想而知,年幼的小乞看到这可怖场面当场就晕了,事后她也想不起来他们说了什么。自那时起,她就不敢靠近义庄,哪怕做了抓鬼师,她都不愿意去那里。所以到了义庄,小乞就远远站着,死活不肯进去。
“你不进去,我怎么教你呢?”
柳后卿使出杀手锏,这可是从相遇到现在,他第一次说要教她。小乞听后蠢蠢欲动,可看看那栋貌似华丽的地方,她又哭丧起脸。
柳后卿又问:“你在怕什么?”
小乞扁着嘴,想半天哭似地回道:“怕鬼。”
柳后卿的眼神瞬间黯淡了,甚至还夹了丝鄙夷。他决定不理睬小乞,自顾自地进去了。
小乞看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再看看这阴森森的周围,大叫一声鼓气冲了过去,然后一把抓住柳后卿的胳膊,紧闭上眼睛说:“师父,你可得护着我。”
柳后卿驻步,他侧首看着小乞凝神思忖,之后伸出了手。小乞又抓到了救命草,忙不迭地拉住他的手。一丝暖意从他的掌心直淌到她心里,奇怪的是,恐惧慢慢没了,小乞不再紧张害怕,与他一起入了义庄。
一阵阴风拂过,门上几十道黄符随风抖瑟,沙沙作响,半挂在那儿欲掉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