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时辰过去了,柳后卿与阿夕还没出来。贴着墙听不到任何动静,众人不禁担忧。
小乞听说这刮鳞好比凌迟,能活活疼死人,而这龙太子竟然没有发出半点哼哼声,莫非是真的死了不成?想着,她偷瞄过去,想知道九太子的反应,只见他在房中来回踱步,一会儿冲到门处,一会儿又折回来,坐立不安,看得别人心烦。
小乞的心又被悬了起来,干脆扭过头眼不见为净,而珍珠就坐在旁边,也同样心急如焚,一双手冰凉,紧抓着她不放。小乞的骨头还在疼,看她这副受罪模样,也就不好意思让她撒手。
终于,珍珠挨不住急燥,脱口问道:“刮鳞是不是很疼?为何里面没动静?”
阿奎少根筋,想都不想就老实开口道:“那当然,刮鳞就像拨指甲似的,疼死个人。有些受不了痛的,不是死就是晕。”
阿奎傻乎乎地回了这一句,珍珠听后哭了起来,可她又不敢哭出声音,便抓紧小乞的手拼命吞泪。小乞又气又疼,生气是因为阿奎这傻缺,疼是因为身上的伤,结果她还没出手,九太子就一个茶壶飞了过来。
“闭嘴!”
阿奎抬手,稳稳地接住飞来之物,他自知不小心嘴贱,也就忍气吞声。
终于,外面有了动静,众人抬头惊望,然后一窝蜂地挤到门处。柳后卿手捧一紫檀木盒跨门而入,随后郑重其事地交于九太子手里,且道:“此物你可得收好。”
九太子微怔,神色僵硬死白,他想了会儿双手接过,垂眸看着木盒却迟迟不肯打开,他知道盒中定是阿夕的龙鳞,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珍珠也顾不上寒暄,推开柳后卿冲了出去。到了另一边门内,她看见阿夕平躺于榻上,以麻布裹身,只露出一双眼、一张嘴。
这麻布上透出零星几点血迹,隐约还有股药味。珍珠见之顿时泪如泉涌,她想安慰却无从下手,怕是随便碰到一处,都会令阿夕疼痛万分。
“没事……一点也不痛……”
阿夕反而安慰起她来,他的唇上明明有牙咬出来的血印,可是声音听起来像在笑。
珍珠抿泪点头,欲言又止。阿夕气若游丝,费力地抬起手轻拭去其眼角的泪珠,且笑着道:“虽说这是罚,可我看来却是赏。以后……我会变成另一番模样,你还会喜欢我吗?”
珍珠连忙点头,迫不及待地握上他的手。“那是当然,哪怕你变成灰我都认得你,我也只会喜欢你。”
阿夕忍痛莞尔,摊开手掌与珍珠十指相扣,小乞看到他手背一道道血痕整齐排列,隐约可见鳞片模样。
这般剥皮削骨似的痛,小乞无法想象,见到阿夕与珍珠情深意重,她不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情到至深处,她就随手拉来块布擦鼻涕。
柳后卿看着自己的衣袖被小乞捏到手里,抹了眼泪,再放至鼻下,使劲地“哼”了一阵。
柳后卿有洁癖,而且这个癖好很严重……
之后,小乞挨罚的事暂且不提,她过得很惨就对了。
去了龙鳞的阿夕住在华楼里养伤,他不再是龙王太子,也不可能回白家继续当少爷,所以他只能做个寻常百姓,和珍珠过寻常日子。
九王子捧着阿夕的龙鳞走了,柳后卿则回到白府善后,他冒白起轩之名写了文书,还珍珠及其一双儿女自由身,之后,他又对白员外说此处风水不好,要把宝阁内的鱼缸挪掉才是。
白员外最信风水,一听变了脸色,连忙请柳后卿帮忙,柳后卿便顺手推舟将宝阁里的红锦鲤放了,恢复了白起轩的原身,并在他空脑袋里添是东西,填补了五年来的光阴。
挪掉大鱼缸,种上桂花树。果然,白公子开窍了,吵嚷着要娶个媳妇进门,为白家传宗接代。白员外乐不可支,对柳后卿千谢万谢,还给了许多金银。柳后卿假意推辞,之后照单全收。
白府内可谓翻天覆地,平时得盛宠的珍珠成了弃妇,还被白起轩一纸文书赶出家门,势利的婢奴们把她当作笑话,而珍珠却是高高兴兴地收拾细软,带着一双儿女走了。出院门时,她无意间遇到了白起轩,白起轩看见她一怔,她也不由立定,四目交错,恍如隔世。
“爹爹~~”
大小宝拥了上去,抱住白起轩的腿亲昵撒娇。白起轩顿时手足无措,不由后退半步把他俩推开。珍珠见之心头一紧,连忙把两娃子叫回来,一手拉一个低头走了。
白起轩糊里糊涂,捉来个小厮问:“她是谁?”
小厮看看那抹背影说:“珍珠啊,您不记得了吗?”
白起轩一点也想不起来,也不屑于这相貌平平的女子,再过半月便是他的喜日,听说阮家小姐年轻貌美,他早就心猿意马,急不可耐地想入洞房。
八月初一,白起轩大喜之日,也是珍珠与阿夕离开之时。凝香为他们准备了马车银两,小乞为他们送行,阿奎也来凑热闹,只有柳后卿躲在房里不愿出来。
阿夕修养大半月伤还没好,仍以头纱遮面。小乞觉得可惜,自始至终她都不知道八太子长啥样,不过她想阿夕定是比白起轩好,因为他那双眼清亮的眸子,不知道比白起轩强多少倍。
珍珠临走之前,握住小乞的手依依不舍,千言万语说不尽,她由衷而道:“大恩不言谢,珍珠定当惦记,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相会,你可得多珍重。”
话落,阿夕也走至小乞面前拱手相敬,接着他小心扶爱妻上车,再将大小宝抱去,一家四口齐乐融融地坐到车内挥手道别。
此时,白府迎亲长队从此经过,新官人白起轩骑马在前,威风凛凛;仪仗敲锣打鼓在后,热闹非凡。珍珠所乘的马车反道而行,正巧与其擦肩。马上人,车中妇皆回眸看来,恍惚之间,就如前世今生。
珍珠朝新官人莞尔一笑,回头看着阿夕,伸了手解去其面纱。纱后容貌正是潘安转世,宋玉还魂,果真比白起轩强上百倍。阿夕弯眸,伸手将爱妻搂在怀中,与她十指相扣。
此时,阿夕心满意足,他想还有一个人必须要谢,只可惜没能再见着他。
送别珍珠之后,小乞回到房中,柳后卿正在下棋,对先前动静充耳不闻。小乞本想问“你为何不送送他们。”可一想到此人没心没肺,她无奈耸肩,失望离去。
如今小乞算对柳后卿死了心,对他的情也不抱希望,她准备走到灭绝师太的道路,争做女强人。虽说断了左臂,可小乞却是一点都不消停。她知道法术有所提升就开始琢磨新花样,大白天的,她拉起帘子,躲在房里玩火符,差点把华楼给烧没了。
凝香拿这不省油的灯没法子,跑去同柳后卿告状,柳后卿不愿管,只说:“随小乞与阿奎瞎闹腾,总之他们不要闯大祸就好。”
这般纵容令凝香无奈,她低眸看到盘上黑白杂乱无章,就知道他心中有事。凝香拂袖,轻卷起一抹雅香走了过去,然后小心夹起一枚黑子落下。
妙手一点,扭转乾坤。柳后卿稍露一丝松散,抬眸看去。凝香朝他嫣然一笑,手轻轻搭于其肩上,紧挨着坐下。
“你在烦什么?”她边问边把头靠过去,如弱柳扶风,娇中带媚。
柳后卿未答,移了眸子自顾自地下棋,凝香一把捏住他的手,在他耳边低笑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到,是为小乞。”
柳后卿心头轻颤,却是垂眸掩了神色。
“非也。”柳后卿随手扔上枚白子,又乱了棋局。“我是在想龙八太子的事,这前前后后连串起来,怕是遇到了□□烦。”
凝香自是解语花,听了这话便道:“其实你也不必太放心上,说不定这是最后一关,过了你就能得道成仙,了却心愿。”
柳后卿闻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心中疑虑稍稍放下,不过他也不敢掉以轻心,从饶州到此,这一路上所遇的怪异事皆出其幕后黑手,此人究竟有何目的,他不得而知,猜也猜不出个名堂,目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凝香见他像是去了心头愁绪,便倚在他身上颦眉,随后嘟起桃花似的唇,戏谑似地说道:“你真准备收小乞这个徒弟?她那几下三脚猫的功夫,怕是要拖你后腿。”
“当然不会。”柳后卿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只是捎她到京城罢了。”
他边说边摆上一子,凝香在他面上未捉到分毫异色,暗自窃喜起来。正当她欲献媚,突然一个不速之客闯入,动静大得把门都要撞飞了。。
“公子,不好啦!!!”
阿奎的大嗓门震得窗户抖三抖,柳后卿闻之连忙起身,顺势脱开了凝香死缠着的手。
“何事这般惊慌?”
柳后卿慢条斯理,而阿奎却是一副天塌下的模样,双目瞪圆惊恐万状。
“小乞……小乞她不见了,刚才我们在后院烧鸡,一阵风吹来,她人就不见啦!!”
话落,柳后卿凝了神色,急忙走到后院去探个究竟,他弯腰拈起一撮尘土,搓了几下之后轻嗅。一闻到淡淡的咸腥味,柳后卿不由眉起眉头,低声喃喃:“真是的……兄弟俩一个模样。”
阿奎听后二丈摸不着头脑,他欲开口问,柳后卿一个旋身出门,接着便无影无踪。
阿奎挠起后脑勺,想着要不要追,正在这时,有道灰雾凭空出现,缓缓飘到其跟前,随后勾勒出一道模糊身影。那道影微动,好像在说:“快拦住他……”
阿奎巴眨几下眼,嘴微张,缓过神后,他虎目怒瞪,一拳揍了过去:“大白天的,装神弄鬼找死呐!”
灰雾散尽,再也拼不出人形,而柳后卿也没了踪迹,阿奎嗅不到其味,干脆回华楼,心想:反正公子本领大,用不着他出手。
而后,凝香来了,也不知怎么的脸色不太好看,她拉住阿奎问起小乞,然后又说这丫头来历不明,不该留在身边。
其实阿奎挺喜欢小乞,凝香这番话弄得他尴尬,不知道怎么回。就在这时,婆子跑来替阿奎解了围,她说:“东家,外头来了个贵人,正要找您呢。”
凝香听是生意上门,也就放了阿奎这只呆头鹅。她出了后院走到前厅,只见一男子立在堂中,挺胸昂首,气度不凡。
凝香驻足,凝神打量。此人穿得是云锦袍,腰间挂得是和田玉,脚上墨履皮质一流,想来非富则贵。华楼开门做生意,就是喜欢这样的贵客,凝香扬眉浅笑,踩着莲步迎了上去。
“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男子闻声回眸,玉雕似的脸竟然震得凝香一愣,他相貌无可挑剔,只是一双眼略微犀利,直勾勾的犹如蛇瞳。
他一笑,拱手道:“在下姓韩,想在此处小住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