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皓月当空。玄灵宫的弟子一用完晚膳就结伴下山游灯会去了,小乞和阿奎也挤在了里面。
在下山之前,小乞特意去找柳后卿,问他是否愿意同游。柳后卿连眼皮都懒得抬,冷声说道:“我不去,你们自个儿玩吧。”
小乞略失望,嘟着嘴走了,到了门处她看见阿奎与玄清他们都等着,也就高高兴兴地跑了过去。
众人到了山下,天色已暗。镇上正是灯火通明,游人如织。街边小贩卖力吆喝,还有胸口碎大石、踩高跷等杂耍看。小乞就像老鼠掉进油缸里乐不可支,她一会儿冲到东,一会儿冲到西,转眼就和众人走散了。
当小乞回神后,阿奎与玄清他们已经不知去向,她茫然地立在人海中抓耳挠腮,想了会儿就往原路返回。半路上,她正好遇到了华婉婉,她和她一样也像是走散了。
“婉婉。”
小乞朝她挥手。华婉婉闻声转头看来,见到是她面色颇为冷漠。
她又开始抽搐了。小乞心想。昨天华婉婉还兴高采烈邀她同游,今天就摆起臭架子,莫明其妙!
小乞心里有诸多不悦,不过最终她还是友善地走过去,笑着说:“婉婉,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呀?”
华婉婉给她一个白眼,好声没好气地回道:“你也不是一个人在?”
哟?她这是想撕啊!小乞在心里已经卷起袖管。
“我是不小心同他们走散了,倒是你,说好和我一起下山,怎么自个儿先跑了?”
话落,小乞眼微眯,斜睨起她上下瞟,像是在说:你丫的说话不算话。
华婉婉略惊,拧起细眉气呼呼地鼓了腮帮子:“我什么时候和你说一起下山的?”
“昨天,你自己跑来和我说的,瞧,你还赖。”
“你吹牛,我昨天一直在屋子里呢,不信,有小翠做证!”
“小翠呢?她人呢?”小乞两手环在胸前,挑眉问道。
华婉婉左右环顾,见不到自己丫鬟,不由着急跺脚。
“刚才还在的,她一转眼就没影了。”
说着,她又瞥向小乞,似乎是见到熟人稍稍安心了点,却又不好意思开口让她帮忙找人。
小乞本来不想理她,不过细想人家毕竟是华宗主的女儿,万一出了什么事,怕是不好交待。想了会儿,小乞摆了谱,昂首道:“正好,我也同阿奎他们走散了,要不同你一起走吧。”
华婉婉听后很高兴,但她硬要搭架子,装出不以为然貌。小乞心里嗤笑,袖子一甩大步走了,华婉婉见此急了,连忙两三步追上来,拉住她的手说:“你等等我。”
小乞洋洋得意,心想看你这大小姐还装不装。经过这么一下,华婉婉果真变乖了,拉着小乞的手不吭声。
在这接触中,小乞觉得华婉婉不太像平时模样,她本以为华婉婉和她一样,大大咧咧的性子,此时看来,她倒像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见什么都怯生生的。
小乞心里生疑,便问她:“昨天你真的在房里?”
华婉婉回道:“那是当然,我从小身子就不好,所以不敢乱跑。”
“可是你不是老来找我玩?”
“哪有?”华婉婉睁大双眼,直呼冤枉。“我们只见过两三次面罢了,每次是你同我打招呼。”
“是吗?”小乞惊疑,明明是她来找她的呀,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算了,我们先不管这个了,找到玄清他们要紧。”
小乞暂且将这糊涂事摆一边,带着华婉婉去找玄清,可灯会逛了个遍都没有看到熟人,终于小乞觉得不对劲了,她把华婉婉拉到街边默默看着来往行人。
先是一大婶领着小娃经过,后又来了几个姑娘,接着舞龙队伍敲锣打鼓,把众人都引了过去。热闹了一阵过后,舞龙队走了,紧接着又是一大婶领着小娃走来,后面是几位年轻姑娘……这景象就和先前一模一样,不光是人的样子,还是动作神态。
小乞眼神一凛,低声问:“婉婉,你看出来了吗?”
华婉婉涮白了脸色,点头如捣蒜,随后用吓得发颤的声音问:“这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阿奎和玄晶、玄清正在找小乞和华婉婉,刚才他们还玩得好好的,一转眼小乞就不见了,本来还不以为然,之后华婉婉的婢女小翠急着来找,他们才知道出事了。
最心急的莫属玄晶大师兄,此次华宗师把华婉婉托付他带着,正是给他好好表现的机会,说不定还能抱得美人归,结果这美人小手还没拉着,他倒把人给丢了。玄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转了五六圈不知如何是好。
阿奎也是心急如焚,且不说小乞丢了,重要的是钱袋子还在她身上,鼓鼓一囊的全是他的身家性命。他想过会儿这丫头会自个儿冒出来,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仍未见到影,这事情越来越不对味儿了。
“师兄,这下怎么办呢?”玄清拧眉,面色焦急,玄晶左右环顾,然后将他与阿奎和小翠拉到边上。
“咱们别急,这里人这么多,别把事情搞大。”
终于,玄晶拿出大师兄的沉稳气度,安稳住众人,然后拿出护身短剑,再问小翠要了华婉婉碰过的东西,在地上画符念咒。
短剑悬在半空,打了几个旋后指向东南,看来华婉婉是在这个方向,可小乞在哪儿呢?
阿奎抓耳挠腮,半天都拿不出一样小乞用过的东西,无奈之下,玄晶轻声提议道:“要不这样,我们先找到婉婉,再去找小乞。婉婉只会花拳绣腿,而小乞壮如牛,一时半会儿应该死不了。”
阿奎听后心想:这是在夸小乞吗?不过眼下只有这办法了,众人小声商议之后,就往南边而去。
这个时候,小乞和华婉婉并排坐在街边台阶上,两手托腮看舞龙队再次经过,小乞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然后从怀里掏出酸杏吃。华婉婉斜眼看着,咽起口水但又不好意思问她要,小乞看她一会儿,就拿了一枚杏脯给她。
华婉婉终于不摆架子了,她道了声谢,然后把杏脯塞到嘴里,一尝到这酸味,她忍不住皱眉抿嘴,连连说:“好酸。这是什么东西?”
小乞开怀大笑,挑眉戏谑道:“你该不会来酸杏脯都没吃过吧?”
“酸杏脯?”华婉婉侧首垂眸,看着小乞手中黑乎乎的玩意。
“我没吃过。”
嗯?小乞拧眉,夸张地说道:“你连这都没吃过,还有什么童年?”
华婉婉听后不悦地甩她白眼,然后两手托腮不说话了。小乞心想,大概是小姐脾气上来了,也就不搭理她,自顾自地往嘴里塞杏脯。
片刻后,华婉婉长叹了一声,略微忧伤地说:“我好多东西没吃过呢,还有好多东西没玩过。我爹身为宗主,事务繁忙,我与我娘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记得小时候,像这般中秋佳节,我们都很少有团圆的时候。”
小乞听后停下了动作,没想到这么大个玄灵宫表面辉煌,后院之事竟然不济,看华婉婉嘟嘴的样子颇为可怜,她都不知该如何评论。
接着,华婉婉又叹息道:“世人都说我爹好,可是我倒觉得我爹是世上最大的恶人,他不关心我娘,也不关心我,把黎民苍生看得比什么都重,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如果我不生在华家那该多好。”
说到此,华婉婉抿嘴垂眸,眼中似有泪光闪烁。小乞不忍,从袖里掏出帕子给她,华婉婉看了眼,把她的手推开,拿了自己的丝绢出来擦。
小乞汗颜,尴尬地扯了个笑,然后把寒酸且又脏的帕子收好。
“其实你大不必如此,至少你爹爹还在,哪像我……爹爹都不知道去哪儿,我还要到处找。”
这也算是安慰吧,华婉婉闻后止住轻泣,抬头看她。
小乞不好意思地垂眸,咕哝道:“我爹在我十岁的时候走了,他只留了封信和一本天书。在他走之后,家里人嫌弃我,就把我给了嬷嬷。嬷嬷把我当童养媳养着的,可是我还没及笄那男人就死了,之后没几年嬷嬷也病逝,住的房子被亲戚们收走,接下来我就被他们赶了出来。我什么地方都住过,大冬天的还和野狗抢过东西吃,你定是没尝过这滋味……”
话到此,小乞不再多言,眉间一缕悲色若隐若现。华婉婉惊讶,她没从小乞身上找到半丝凄惨迹象,与小乞相比,她真算是好命人,至少从小大到衣食无忧。
世人都觉得自己属世间最凄苦,孰不知天下之大,苦难众多。华婉婉想起爹爹曾说要救黎民苍生,那时她不明白黎民苍生总比家人重要,而此时她似乎明白了那么点。
“好了,别念叨了,再下去天要亮了,我们得快点出去才是。”
转眼,小乞又扯了个笑,露出无忧无虑的模样,似乎不愿再提往事。听她这般说,华婉婉也收敛难过,打起精神,随她站起身。
刹那间,眼前光影虚晃,先前的游人无影无踪,一阵迷雾悄然而起。
小乞戒备连忙拉住华婉婉后退,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大笑,紧接着有人说道:“乖女儿,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小乞不由一怔,定睛看去,竟然在迷雾中见到华宗主的身影。他阔步而来,朝华婉婉莞尔而笑,华婉婉先是高兴喊了声:“爹爹!”然而跑过去一看,立马又变了脸。
这人不是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