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了败了”的呼声先是稀稀拉拉,然后越来越大,最后汇聚成一种无可抗拒的洪流,明军士兵们一边大喊,一边完全不顾一切地向后跑去,有时候,慌不择路的他们拥堵在一起,竟然在为谁先逃生而刀兵相向,好像这个时候就有了上阵厮杀的勇气一般。
看着此情此景,建州女真金军不禁大笑了起来,这些年来,汉人军队在和他们对阵的时候,这样的情景已经是司空见惯了,也令得他们对汉人越发蔑视了起来。
在后方督阵的袁应泰,眼前不由得一黑。
前线显然已经崩溃了,诚如之前那位幕僚所预料的那样,早已经胆寒了的士兵甚至不敢再和女真人厮杀。
现在重组前线,再和女真人接战显然是不可能的了,他只得下令赶紧收兵,让那些部队先回来。
也许是畏惧城头上的大炮的关系,女真人的追杀只持续了一小段时间就没有再继续了,他们一边在城外嘲骂着,一边有条不紊地收兵,好像早已经把辽阳城视作了囊中之物似的。
当夜,袁应泰是在城外明军的营地当中歇息的,只是一夜无眠,根本无法入睡,只是辗转反侧,脑子里纷乱之极。他想了很多东西,想到了自己这一生的经历,年轻时寒窗苦读,而后金榜题名,在成为进士之后,他当时只想着报效朝廷,而走进了官场之后,他却发现原本憧憬的世界居然和想象得完全不同到处都是倾轧和掣肘,大家纷纷结党营私,上下蒙蔽,根本没有人把国家和万民的安危放在心上。
他当时也是想做一些事的,结果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做成,官位却越来越高,最后成为了大明的辽东督师,最高级的文官之一。
可是成为了督师的自己,到底为国家做了些什么呢?
除了一次次失败,失陷了一个个城池,让无数辽东子民落入建奴手中之外,自己到底做好了什么?
当发现自己从小苦读、奉若圭臬的圣贤教诲对击败建奴居然毫无帮助的时候,这位大明文臣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痛苦当中。
想来想去,他最后还是只能想到了一个主意:只要辽阳一被攻破,辽东就再也没有了汉人的立锥之地,百万辽民势必落入建奴之手,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作为大明的辽东督师,他必须用自己的生命承担起这个责任来。
直到快要到第二天拂晓的时候,袁应泰才勉强爬起来回到了辽阳城当中,虽然第二天他强打起了精神登上城头鼓舞士气,但是大明众将士还是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地在城下列阵,显然已经悲观沮丧到了极点,看到此情此景,袁应泰和张铨都是痛心疾首,但是也毫无办法,只能在城头唉声叹气。
他们的悲叹并没有持续多久,天色一到大亮,建州女真金军就发动了进攻。
因为昨天大败的关系,现在明军的军心士气更是不堪,建州女真金军直接就杀到了城外,然后旁若无人地驱赶汉人平民挖沟掘地以泄濠水,根本就不把城内的大明军队放在眼里。
因为被努尔哈赤强令要负责攻城的缘故,阿敏已经急红了眼了,亲自率领亲军在城外指挥,同时监督挖沟的进度
在贝勒、旗主的注视下,镶蓝旗的士兵们更加不敢怠慢,死命地催逼那些被建州女真金军从城外各处村寨抓到的汉人平民挖沟。此时的辽东虽然已经到了三月末,但是仍旧天寒地冻,这些穿着单薄衣物的汉人平民不分男女老幼,被迫在女真士兵的驱使之下,用铁揪,锄头甚至双手不停地挖着仍旧被冻得坚硬的地面,有人双手已经鲜血淋漓,但是在女真人的鞭子和刀枪面前,仍旧只能一边哭喊着一边挖地。有的人不堪忍受这种可怕的煎熬和苦楚,发疯似的往后跑,但是很快就被旁边监视着的女真士兵用刀枪和弓箭杀死,剩下的人只能在恐惧和饥寒的煎熬中不停挖土,甚至都不再指望自己能够从这样的灾难中生还,只是在麻木中挖土,不停地挖
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时人因为饥饿和寒冷而身体僵硬而挖得越来越慢,即使挨了许多鞭子也无济于事,最后直接瘫倒在地上死去,这种毫无声息的死亡仿佛是传染病一样,在寒风中的荒野蔓延,倒毙的人越来越多,但是他们没有得到任何怜悯,直接被抬到了旁边的一个坑中草草丢弃,就如同路边的野草一般。
看着城下那悲惨的一幕幕,袁应泰和张铨都睁大了眼睛,好像要渗出血来了一样,双手也紧紧地握住了,全身都在颤抖着。
“建奴如此残害我汉家百姓,与禽~兽何异”袁应泰颤声骂了出来,“我等当与建奴不共戴天”
“我等无能,有负圣心,贻害百姓,罪该万死”而张铨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只是不住地喃喃自语,黯然摇头
是的,他们心里都明白,即使心痛,他们也无法做到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惨剧的发生,并且等待着惨剧之后降临在自己身处的辽阳城中。这种无力感啃噬着他们的心,让他们的痛苦更增添了一层。
在女真士兵毫无留情的驱使之下,虽然城头上不停发炮放箭,但是壕沟还是越挖越长越挖越深,最后终于和辽阳城的护城河接上了,护城河里的水立即就顺着沟被引走了,城内的官兵们看着此情此景,都感到分外的绝望。
发现护城河的水已经变得很浅之后,阿敏大喜,然后下达了从塞城东水口攻城的命令,在建州女真金军严厉的军法和能够入城抢掠的希望的双重激励之下,留着辫子的女真士兵们纷纷嚎叫着从阵中窜出,渡过壕沟直接攻城。
辽阳城原本有高高的城墙,兵甲器械也十分完备,虽然之前城下接战失利但兵力也还算是充足,甚至还有红衣大炮助阵。但是,即使握有如此优良的条件,在嚎叫着冲过来、不断从城墙上攀爬上来的女真士兵面前,早已经胆寒了的明军将士根本不敢过多接战,只是稍微接敌就自行溃退,完全不敢和女真人交锋,他们很快就从城墙上溃退,让建州女真金军登上了城头,甚至连军官都带头头向城内逃跑。
“何其无耻何其无耻”呆在城楼上督战的袁应泰看着此情此景不由得大骂了起来,“辽兵得朝廷如此厚养,不意竟如此贪生怕死,不敢和建奴一战何其无耻”
“大来,现在还不知道吗?辽兵都是兵为将有,这些将门个个只想着保存实力,心中哪里还有什么国家,哪里还有什么百姓争功个个争先,临敌畏之如虎,国家一年几百万粮饷,就养出了这样一群衣冠禽~兽无耻”旁边的张铨也长叹了口气,“不铲除这些将门,大明辽事败坏将永无宁歇唉……事到如今再说又有何用”
正当这时,袁应泰的一位亲兵突然冲上了城楼。
“大人۰大人不好了”一边冲他一边大喊。
“何事”等到他到了近前之后,袁应泰大声问。
“监军高大人、牛大人还有胡大人傅大人他们都跑了”亲兵的声音里已经带着一丝哭腔,“他们都跑了”
一阵晕眩突然袭向了袁应泰的心头。
亲兵口中的这些“大人”,就是指担任监军的道员高出、牛维曜、胡嘉栋,以及明军的督饷郎中傅国,都是大明的正牌官员,理应和国家休戚与共的。没想到在这个危急关头,这些官员居然置城中军民于不顾,逾城而逃了
无耻无耻
有这样的武将,有这样的文官,大明焉得不败,焉得不败大明经略袁应泰在心中怒吼。
“大来,休要生气,这等贪生怕死的鼠辈,就算能够逃得一条性命,自有国法处置,悠悠苍天还怕找不到公道吗?我等为国尽忠就好。”旁边的张铨突然拉了拉袁应泰的手,提醒他不要在部下面前太过于失态。
“也是,也是随他们去吧,我等为国尽忠就好。”在张铨的规劝之下,袁应泰总算恢复了一些镇定,接着,他面色灰败地看着张铨,“宇衡,事到如今,我也不劝你跑了,你我就分头据守,直到最后吧”
到了“最后”之后再怎么做,他不说,两个人当然都知道。
张铨看着袁应泰,然后大笑了起来,然后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好好大丈夫理当如此大来,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接着他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城楼,然后带着自己的亲兵和一部分仍旧能够指挥动的部队去城内的另一处据守去了。
阿敏站在城下,眼看一队队士兵登上城墙,心头的狂喜溢于言表。他在城下大声呼喝,让一位位亲兵去传递命令,指挥大军从已经攻破的城墙赶紧上城,巩固已经取得的战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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