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弯弯绕绕的说了一通,石满强瞥了眼赵进依旧沉默,吉香眼睛却瞪了起来,直接开口说道:“明军的亲兵对我们的骑兵,一对一,明军亲兵有五六成能赢,十对十,你们只有三成把握,百对百,你们必败,这样的有什么用?”
他这边说得很不客气,孙传庭脸上见不到什么恼怒,作为一个极为了解徐州体制的人,他自然知道吉香的地位,孙传庭笑了笑说道:“吉将军说得没差,贵军法度森严,进退有矩,阵战的确无敌,可明军这些精锐吃得就是沙场搏命这碗饭,没了军饷编制,他们没什么谋生的手段,十有*要落草为寇,或者被有心人招揽,到时候可是徐州的麻烦。”
“吉将军”这个称呼让吉香的怒气顿时散了不少,孙传庭的解释也很有道理,吉香没什么后续的言语。
“孙兄,你手里新军不能动的有多少人?”赵进开门见山的问道。
赵进到现在也没怎么习惯大明官僚士绅的城府和涵养,这种弯弯绕绕,点到即止,沟通交流起来很麻烦,孙传庭这番话其实说得很直接了,亲兵亲卫这个说是事,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事,普天之下,就连南京魏国公徐家的亲兵也不过千,更不要说其他人的力量,但孙传庭手里这个新军就不同了,他是按照赵家军的体制训练出的强兵,有晋商的财力作为支撑,而且还经过了实战的检验。
这样的军队已经成型,而且实力已经被众人认可,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当然会有麻烦,而且是真正的麻烦。
孙传庭之所以问这个,与其说替别人问,替徐州着想,倒不如说为自己问。
如果再深入些,孙传庭手里的这支新军,连同孙承宗、王在晋、洪承畴、郑崇俭、熊廷弼甚至还要包括卢象升手里的精锐,就是他们和赵进谈条件的凭依,打不赢赵家军这个是肯定的,但可以给徐州,给赵家军造成很多麻烦,搞不好还是大麻烦。
在确定赵进做到那些承诺之前,他们不会放弃手里的兵马,历朝历代的投诚和反正都有过太多例子,大家自然明白怎么做才会更有利一点,才会更有保障一些。
“孙某手下新军共三个团,合计四千三百余人,孙阁老他们手里不能动的,每人最多不过两千..”
按照人数算来,这差不多是赵家军一个暂编师的规模,凑起来差不多是五千骑兵和四千多经历过新式训练的步兵,这已经是相当大的力量了,虽然这是在纸面上,而且分属不同的首领,可这个实力已经值得谈判了。
就连吉香和石满强脸上带上了些许郑重神色,不过在这个时候赵进脸上却露出笑意,悠然说道:“孙兄是不是少报了些,养在商行护卫里的那八百余骑兵不算在新军里面吗?”
八百这个数目不是大数,但八百骑兵差不多是总兵这一等大将所能掌握的力量了,在战场上如果应用得当,这就是决定性的。
看着吉香和石满强骤然慎重起来的神情,赵进笑着说道:“孙兄藏兵于民,又收兵于民,山西大同各家豪商的护卫里,能骑善射的都被他招揽来了,而且笼络的很不错,都愿意为他卖命效死,孙兄,这支力量可不能不算啊!”
自从孙传庭来到,就一直感慨沧桑,实实在在的说话,加上从前赵进对孙传庭的看重,他们对他的印象很不错,却没想到有这样的隐藏,两个人对视了眼,神情都有些冷。
孙传庭脸上不见一丝尴尬,只是解释说道:“赵公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各家给的粮饷,各家的家奴,怎么能算在新军身上,这岂不是借势自夸,落了下成。”
赵进看了看吉香和石满强的不善脸色,然后又看向孙传庭,却是笑出了声,众人极少见赵进这般作态,一时间也分不清他的喜怒,孙传庭却是坐正了些,他不知道自己这个隐瞒会带来什么后果,孙传庭更知道这次谈,他没什么本钱。
“从京师初见,我就很欣赏孙兄,天下这么多读书人,不是忙于生计的苟且之辈,就是只知道功名利禄的庸人,只有孙兄出身富贵,却又胸怀天下,还有胸怀天下的本事和本钱,天下间这样的士人太少了,从后来孙兄的作为来看,我没有看错,孙兄就是这样的英杰。”
听到赵进这么诚恳的说话,孙传庭反而觉得奇怪,吉香和石满强脸上也有诧异,何曾见大哥这么当面夸人。
“不过孙兄过于方正,这样的性子,做人是好的,做事就未免有些不足了,所以我一直在想以后给孙兄什么样的位置。”
这时孙传庭的神情才有些本色流露,显见对赵进的话颇为诧异,对方居然早就想要任用自己,而且还考虑好了位置?
“方正不是错,不过这方正往往就是迂腐,孙兄若是这般,就只能当做个牌位供起来了,但今日看来,孙兄分明知道变通,而且做起来神态自若,这才是九卿风采,在我这边可以大用了。”
这番话说得孙传庭错愕,随即失笑,石满强在这个时候才凑到吉香耳边说道:“现在这孙传庭才算是交心了。”
“赵公,我这般言不由衷,有所隐瞒,赵公你不觉得冒犯,反倒如此评价,实在是风趣。”孙传庭笑着说了句。
赵进摇摇头,同样微笑说道:“这没什么错,身在高位,手握大权,如果真的迂腐方正,言行一致,那才是无能之辈,那熊廷弼就真的是脾气暴烈吗?无非要为自己扬名,让人记得罢了,他督抚辽东之后,何曾因为脾气误国事。”
说到这里,赵进顿了下,又是摇头说道:“东林中人或许是例外,他们彼此帮扶,互通声气,无论真真假假,总要做出一副清正格局来,假的久了,也就成真,从前叶向高、*星在的时候还不是如此,杨涟和左光斗的确这般想。”
孙传庭一时无言,过了会才摇头说道:“赵公还看得真是透彻。”
大明官场体制以进士为重,当跨过进士这道门槛后,则是以翰林为重,这每一步都要看你考试的成绩,然后还要看你的运气,如果你每一步都没有走错,从举人到进士,从进士到翰林,那自然是青云直上的坦途,可这样的人物,每一科不过五六人而已,其他几百名进士怎么办?谁也不甘心外放到州县苦熬,即便是去都察院和六部当差,那同样也是一种苦熬。
想要上进,想要富贵,除了要钻营,除了要后台和家族的支持,你还要扬名,让你的上司记住你,让你上司的上司记住你,不然的话,三年就会有几百名进士,十年就有近千名,大家都挤在这条仕途官路上,谁会记得你。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家都在想尽方法扬名,想尽方法给自己造出事迹,让别人记得自己,清流们好做大言,好做惊人之语,就是由此而开始。
靠着这个被人记住,一步步走上去,当到了一定位置的时候,就不能继续这么做了,不管这个人是奸臣还是忠臣,他们都不会有什么太多的个人喜好,他们所考虑的无非是要不要去做这件事,做了之后的得失利害怎样。
不过在大明的这个体制下,很多人靠着扬名一步步走上去,即便到了高位,即便这些性格言语是假的,可久而久之,装久了也自以为如此了,所以在上面磕磕碰碰,外人看着此人忠义清正,上面却觉得这人荒唐,不知轻重。
能分得清,适时改变的,就能够做事,分不清,信以为真的,最多就是个摆设,目前来看,孙承宗、洪承畴等人都属于能做事的,反倒是崇祯皇帝那边看不清看不透,不过话说回来,崇祯皇帝立场在这边,他也没办法看清看透。
话说到这个地步,双方倒是没什么遮掩了,孙传庭依旧没有把话说死,只是说道:“赵公这边若觉得在下该算这八百骑,那么这八百骑就是在下的,这个没什么争辩。”
“不算陕西边军,北边几个省的精锐凑凑,也有一万几千的数目,南边不会多,南京有个两三千,云南那边应该有几千的数目,这些人马散落不管的确是祸害,不过留在内地也不可能,话说回来,这些所谓精锐,除了你的新军和部分骑兵之外,其他的就算有厮杀本领,也适应不了我的军制,我会给他们一个安置。”
孙传庭点头倾听,和赵进沟通总是比和其他人更容易些,赵进从不遮掩什么,实话实说,不过这也是实力使然,有这样的底气和自信才会这样说话。
“不能放在现在大明疆土上,关外、蒙古、高丽这几处也不能在,因为这是我能直接掌控的地方,若是愿意去吐蕃镇守十年,回来我给他们家业前程,若是能远征西域南洋,我给钱粮兵器,打下来的地盘可以给他们便利,给他们封地,可以世代相传,甚至可以给他们支援。”赵进缓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