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朗达斯登空军基地。在这里,大家互相之间只用代号称呼,你的想好了?”
“在学校社团里,用的代号是elmo。”
“elmo?”
“译为‘守护者’。”
“守护者么……呵,先从研究员开始,有异议吗?”
“没有。”
莫德里克上将走到研究所门口,倏地转回身子,视线里那个年轻的亚裔正接过别人递来的资料,认真地看着。
“戚,”他的声音让研究所里每一个人都停下了动作,除了对话的另一位主角:“三年内,当上总工程师。”
某人指尖的动作微微一顿,继而翻过一页。
“记得加薪。”
距离戚行初加入空军基地,转眼过去了两年。这是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名噪一时的人物销声匿迹、战争的炮火此消彼长,远隔千里之遥,蛰伏已久的守护者终于支起盾牌,面具后的眼睛紧紧注视着某个方向——
那一瞬间,黑暗中的杀意迫面交锋!
……
“octo?”
“……子昕?”
“嗯……噢!”面前人似乎才回过神来,喃喃道:“郑修啊……”
“怎么了,突然停下来?”郑修问:“近地告警系统的篡改完成了吗,还有什么要我算的,惯导速度?”
似乎不经意地躲开郑修的视线,octo略偏过头,幽幽的屏幕光照下的侧脸,有一刹那给人苍白脆弱的错觉:“……不,已经结束了。”
顿了顿,他轻声说:“我饿了,想吃蛋糕。”
“……这么晚了。”
octo用手支着脑袋,眼睛却始终不看郑修,重复了一句:“可我想吃。”
“……真拿你没办法,这就给你去买。”郑修说着,站起身去换出门的衣服,没过多久便从房里出来,正要披上大衣,背后却听见octo喊了声。
“郑修,”他走到他面前,把一条厚厚的围巾系到青年的脖子上:“外面下雪了。”
郑修微微呆了下,继而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漾起一抹笑容:“谢谢。”
他披上外套,打开门,一阵夹杂着雪片的寒风涌来,郑修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踏入雪幕之中,凛冽的风声掠过耳边,隐约间似乎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他若有灵犀地回头望去,棕褐色的大门在身后悄然合上。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蛋糕店通常都已经关门了,不过……他记得有一家这个点还能买到,虽然路程远了点……
多年后,他依然记得,那是一个特别特别寒冷的冬季。
当他提着蛋糕盒回到两人的临时住所时,远远在屋外看到停着六七辆陌生的四箱轿车,包围着他们的房子,邻里胆怯又好奇地探头向那边观望。房门大开着,几个外裔男人靠在车门上,腰间微微鼓起,显然藏有武器。心底涌起不祥的寒意,他下意识地侧身躲开这些不速之客的视线范围,花五秒平复了呼吸,静静地观察与等待着。
半个月后,这些人先后撤离了。
他回到了那里,屋里留有自己笔记的数学字稿和两台主机箱已经全都不见了踪影。
喊了声“子昕”,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回应,他戴着手套唰地推开半敞着的卧室门,在门口默默地站了几秒,走进房间,一扇一扇把衣柜的门打开,往里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藏在里面,再重新阖上。做完这些动作,他来到叠着整齐被子的床前,半跪下来,弯下|身撩起垂下的被单,把床底下的空间打量个遍。
空无一人。
无法再用单薄的奢想欺骗自己,他停止了几乎堪称幼稚的举动,走到临时租屋的门口,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都是雪,回来时踩下的脚印已经消失不见,路上没有一个行人。
雪片落在头发上,呼吸的热气蒸腾着淡淡的水雾。他缓缓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可能是吹了冷风或者别的什么,头一阵阵地钝痛起来。
九八年12月,凛冽的寒风吹打彻夜,这就是octo的第一次被捕。
那次以后,他再也没有踏足过那栋屋子,直接购买机票离开了这个位于欧洲的国度,一路畅通无阻。
他知道,是octo在最后一刻保护了他,就像过去那人经常放在嘴边的嘱咐一样。
“黑客技术就不要学了……你嘛,在旁边打打下手,算算数据就可以了。”
“可是也没必要刻意避开吧……”
“知道壁虎为什么要自己弄断尾巴吗,”octo说:“为了在无以为继的时候全身而退啊。”
他知道,是octo毁灭了属于isreal的一部分资料,而那人自己却无法及时撤退,只身陷入困境。
这就是octo一贯以来,做好的打算。
即便永远无法触摸到那人的心思,平日里也总是被命令来指挥去,但在最危险的时刻,那人却是选择了推开郑修,独自承担了一切。
*****
“99年初,他被引渡到米国。我与他在网络世界角逐长达五年,终于第一次见到了octo的真面目。他安静地坐在法庭上,出乎意料地年轻,形如一个未成年人,修长的交叠在腿上的双手令人印象深刻。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韪。”
“结束了吗?我这样问自己;一切都结束了——我对自己说。”
“——可是为什么,心理总是放不下来。”
因为“地狱黑客”凯文米特尼克的先例影响,米国对于电脑网络罪犯的重视,或者说恐惧已经显而易见,他最终被判服刑长达七年。
在记者接连不断的闪光灯下,监狱的厚重铁门缓缓合拢,他目送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后。
第二次见面,是在一个月后的联邦监狱。
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情,多日来脑海中总是不断回放当时法庭上那人的身影,前尘往事纷至沓来,不可抑止地回想两人之间的一次次交锋,以及自己被他所彻底改变的命运,一直平静如水的心境或许早在很久以前就已失去了平静,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实际上并不想因为一场成王败寇的胜负,而与这个人斩断所有的羁绊。
来到联邦监狱,申请了探望,却被告知那人正在上课。因为持有军方的特殊许可,又对于和那人正式会面没有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为了避免面对面的尴尬,他和狱警商量了下,便依据狱警的指示,一个人低调地直接走进监区。
设想过他不愿意见自己,也设想过他的才能可能会给监狱带来种种骚乱,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见到那人的时候,他正坐在监狱教堂里,和一群囚犯在牧师的指导下唱着赞美诗。
白衣的牧师站在大十字架前,轻轻地摩挲着圣经,囚犯们参差不齐的歌声并不专业,却透过教堂悠悠扬扬地传开来,带着宁静祥和的味道。
不愿意打扰此刻的氛围,行初轻轻地半阖上门,在靠近门边的地方找了个空位置坐下,放眼望去,不禁有些感慨,谁又能想到,现在坐在这里齐声唱着赞美诗的人,都是世界顶级的犯罪高手呢?
大毒枭、黑手党徒、职业杀手、贩卖人体器官的知名医生、恐怖分子、落马的政府要员、还有……从斜后方望着octo线条柔和的鬓角和耳廓,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怔忡。
正在这时,octo似有所觉地一回头,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行初对上了他的眼睛。
人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人的所思所想会透过眼眸渗透到外在,让他人感知到。当时的戚行初虽然年轻,却已然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与各种各样的角色打过交道,但此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
——乍一看去似乎空空洞洞,就像这里的每一个茫然无望的囚犯一样;当他略微放松下来时,又会感到一股暗潮般汹涌压抑的邪恶;定定神再去看,面前人似乎对他展露了一个意味不明又转瞬即逝的微笑。
如果说世界上真的存在会把人灵魂也吸走的眼睛,那么在这一刻,冷汗浸身的戚行初承认,他亲眼见到了。
阳光透过教堂的彩绘玻璃窗洒进来,照在人们的脸上和身上,传说日光一旦透过彩色玻璃,便成为净化世间污垢的神光,神的精神降临人间。而那一刻,沐浴在那迷离光芒下的octo,就像一个矛盾的结合体,神秘有如神祗,又睿智得几近邪性。
“god ,jesus, holy spirit.”一首唱完,牧师作了个划十字的手势。
人群纷纷站起来,陆陆续续地离场,他站在那里,与octo错身而过。不知怎地,突然想起曾经在巴洛巴福音中看到的一句话:
——“我能解释神的信息,但我拒绝神的形象……”
——“我的名字叫撒旦,那就是,看守地狱的天使。”
回去后,戚行初一个人冷静下来,不禁开始思考一些更深远的问题。
octo在七年牢狱出来之后,究竟会变成怎么样的一个人?是洗心革面,还是怙恶不悛?如果是后者,那么到时自己又该如何选择?……与他展开新一轮的交锋,再次斗个两败俱伤?
等等,两败……俱伤?
他关掉花洒,站在镜子前,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脸,自从帮助fbi成功抓获头号黑客octo之后,这张脸近日来频繁地出现在各地报纸的头条,“少年天才”、“顶级安全专家”、“米国第一”……被冠上各种或虚或实的头衔,说是风光无两都不为过,可是……为什么几乎察觉不到胜利的喜悦感,相反,却是想当然地把这场显而易见的胜利,视作为两败俱伤?
又为什么一旦想到以后还会有与octo对战的可能,就感到深深的疲惫?
……而octo呢?
七年时间,二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都将会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黑白颠倒的铁牢笼里,而他出狱后,这个社会是否还会接纳两手空空、罪迹累累的他?他是否还会再次踏上犯罪的道路?
将来真的存在太多未知数了。
辗转难眠一整夜。
几天后,戚行初再次出现在octo面前。
“你又来做什么?”
“呐……”行初摸摸鼻子:“吃不吃巧克力?”
这一次,他选择主动出击。
为了他,为了他,也为了这个世界上其他的一些人,戚行初开始了基地监狱两边跑的生活。不久之后,莫德里克上将找上门来。
“听说你最近经常去看octo?”状似随意,上将换了鞋,走进戚行初的单身公寓,四处张望了下,打开冰箱,只有新鲜的食材,连一听啤酒都没有,简单的布置显示出主人的自律:“怎么,有什么发现?”
“嗯,octo很喜欢甜食。”
真是无关痛痒的回答,莫德里克眼中掠过冷意,直截了当地问:“戚,对他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试图说服他。”戚行初垂下眼眸。
“说服?很不错的想法。”闻言,上将脸上终于露出进门来第一个笑容:“……不过啊,亲爱的戚,可不要到最终,被说服的变成你自己。”
戚行初只是笑笑。他指的“说服”和上将所认为的,可不一样。